七、守心(上)
被張龍潛的聲音所驚動,在曠野之中安靜坐著的白衣人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果然就是在靈究場當中見過兩次的白起。
很清楚的記得白起是來自于阿鼻地獄的千年惡鬼,張龍潛的第一反應就是“警惕”和“退離”,但是她同樣也很快回想起來,之前她被世家派系的人引入靈究場時,正是因這個千年惡鬼的突然插手,她才沒有受到傷害。
甚至可以說,就是這個兩千多年前的大殺神救了她的命。
一瞬間的思索之后,張龍潛像是想要提起勇氣一般的微微吸了口氣,跟著便迎著白起審視的目光走了過去,然后極其莊重的一禮。
“多謝武安君上次出手相救。”
打量了張龍潛兩眼,白起輕輕一笑:“原來是你。起來吧,那日并非刻意想要救你,只是隨心所欲而已,你無需多禮?!?p> 這淡泊的話語讓張龍潛心中不由得嚴肅了幾分。
果然,這個“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種外貌與心智都十分猙獰的惡鬼,甚至也不像是傳說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殺神,而是更接近“俠客”。
這樣想著,張龍潛就感覺最初見到白起時那個有些害怕他的自己有幾分好笑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便順著白起的話站直了身子,就見白起又恢復了她剛見到時的模樣,靜靜的坐著看向遠方,也不知是看著何處。
總感覺這樣子的白起有一種不可打擾的意味,張龍潛便安靜的轉(zhuǎn)身想要離開這里,卻聽見白起平靜的開口。
“這就走了?”
“呃……”
愣了一愣,張龍潛回頭看向白起,卻見他并沒有注意著這邊,而是依舊不知看著何處,這讓她有些拿不準白起是不是在跟她說話,這時又聽白起開口道:“能數(shù)次與你相遇,也算是緣分,如若不急,何不坐下來與我聊聊?”
說句實話,在接觸到道法界以前,張龍潛就已經(jīng)對白起很感興趣了,后來上了老陳的歷史課,從幻境之中親眼目睹長平之戰(zhàn)的慘烈之后,對他的這份興趣就只增不減?,F(xiàn)在既然有一個機會能跟這位名留千古的人對話,況且也沒有從白起身上感到絲毫惡意,張龍潛自然是萬分愿意的,于是她也不做作推辭,抬手又是微微一禮。
“既如此,龍潛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看著張龍潛一本正經(jīng)的行禮坐下,白起輕輕搖了下頭:“小小年紀,竟然就如此刻板……”
本想著白起畢竟是兩千多年前重視禮節(jié)的“古人”,原本根本就不喜歡拘束的張龍潛才耐著性子一一行禮,沒想到換來的卻是白起有些失望的感慨,這讓她不禁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原來武安君也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jié)嗎?”
“我生前也算是在朝為官,‘禮節(jié)’這種東西總是要遵循的,但我戎馬一生,大多時間都是在外征戰(zhàn)沙場,說到底我也不過是一介武夫,自然是不喜歡這些東西?!?p> 這直白的感言讓張龍潛放松了不少,她不禁笑道:“武安君,您可是中國歷史上的大人物,‘戰(zhàn)神’之名流傳了兩千多年,您卻說自己‘不過是一介武夫’,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戰(zhàn)神’?”白起輕輕笑了,顯得很有些自嘲,“我倒是沒聽人這么叫過,不過我卻聽過別人用另一個稱呼叫我?!闭f著他看著張龍潛的眼睛,眸子之中沉穩(wěn)而滄桑。
“‘人屠白起’?!?p> 這個稱呼張龍潛當然知道,畢竟當年白起坑殺了四十萬趙國戰(zhàn)俘,這么夸張的數(shù)字誰不會覺得不可思議?而且那可是手無寸鐵的戰(zhàn)俘,而不是戰(zhàn)場上廝殺的敵人,白起竟然都能下命令全數(shù)殺盡,怎么會不落得一個“人屠”之名?
不過當著本人的面卻都是不能說這種話的,所以張龍潛才只說了歷史上對白起“戰(zhàn)神”的評價,而沒敢提“人屠”這一名稱,沒想到白起卻自己說了起來,這倒讓張龍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才好了。
這時卻聽白起道:“不用在意,自長平之戰(zhàn)以來,這樣的稱呼我就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次了,我也并不認為別人這樣叫我是對我的污蔑,相反,我倒是覺得十分確切?!?p> 帶著些自嘲的語氣聽起來真的像是看開了一樣,張龍潛意外的看向白起,和當初在歷史課的幻境當中所見不同,一身白衣的他沒有戎裝之時的殺伐之氣,反而顯得十分的淡然沉穩(wěn),宛如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一般。
想想白起出手相救時所說的話,簡直可以用“俠義”兩個字來形容了,張龍潛不禁有些懷疑起來。
這樣的人真的手染鮮血,親口下令殺了四十萬戰(zhàn)俘嗎?莫不是有什么內(nèi)情?
猶豫了一下,張龍潛還是忍不住好奇的開了口。
“武安君,您……真的殺了四十萬趙國戰(zhàn)俘嗎?”
看著張龍潛眼底的那一絲期待,白起勾了勾唇角,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那四十萬的戰(zhàn)俘,確實是我親口下令所殺?!?p> 白起承認得如此干脆利落,張龍潛反而不知該怎么接著說下去,沉默了一下她才再次開口,聲音卻已經(jīng)不自覺低了一些。
“武安君,我……不太明白。我知道戰(zhàn)爭不是兒戲,但無論怎樣‘人命’都是很珍貴的,既然他們已經(jīng)投降,又手無兵刃,為什么非要全部殺盡不可呢?”
“那么,倘若換了你,俘虜了他們之后你會作何打算?”
想了一下,張龍潛回答道:“四十萬精壯勞動力,應充當勞役吧?!?p> 白起點了點頭:“不錯,一般抓到戰(zhàn)俘都是這樣,充當勞役或者貶為奴隸。不過我問你,這四十萬人全是不愿歸附秦國的趙國人,你能放心讓他們進入秦國嗎?”
明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張龍潛不由愣了一下。
白起又接著問:“一旦進入秦國,必然無法將這四十萬之眾完全拆開,他們聚集起來想要造反怎么辦?混戰(zhàn)時期,哪里來這么多兵力去壓制他們?就算想得好一點,他們還算老實,但是為了戰(zhàn)爭而兵糧緊缺的國家又哪里來糧食養(yǎng)活這突然出現(xiàn)的四十萬人?這些心懷趙國的俘虜如果壓制不住跑了回去,必將重振趙國軍隊,我秦國豈不是白打了?我軍中戰(zhàn)死的那些將士豈不白白犧牲?”
連續(xù)的問題讓張龍潛輕輕皺起了眉,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起的眼神漸漸變得嚴肅,又道:“更何況吃了這一次敗仗,趙國必會派出廉頗,到時若由他率領著這些見了血的老兵,豈不還要難打?先不提廉頗是否會繼續(xù)守城而使戰(zhàn)爭又拖上許久,只說若他真有膽子與我交戰(zhàn),我軍中則必會出現(xiàn)比之前更大的傷亡……”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注視著張龍潛,眼神沉重。
“趙國的士兵是‘人’,是珍貴的‘生命’,但我秦國的將士不也是同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