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面妝鏡,與這寢閣中的裝飾擺設(shè)一樣,精致。置鏡木架被雕刻成枝蔓和層疊云紋的樣式,因而增添了幾分玲瓏奢華,而鏡中映出的自己,由宮娥梳髻施妝后,俏麗而華貴。但芙寧心中看到的鏡中之影,卻是已暫時“冰封”在玄冰澗的孿生姐姐,芙樂。
遙想至一個月前那深夜里,芙寧與沐嬛師姐他們終于從溪川十八洲回到師門,阿勒沒有回屋熄燈入睡,反而在大殿前等候他們許久,神色焦急。寒暄的話尚未出口,芙寧就被她匆匆拉到師父的書房中。而師父的那位每年一至或偶爾幾至的摯友,此刻竟也在書房中。
她們二人看芙寧的眼神,復(fù)雜多變,有期待、歉意,又含著急迫。
阿勒將芙寧帶到后,就默默退出書房,合上房門守在外。芙寧看著阿勒離去,突然感到無措,抓了抓衣角,慢慢轉(zhuǎn)步看向師父她們,等待二人發(fā)話。
“寧兒,隨我們來?!?p> 辟月溫柔道,看向身旁的冉禾,便轉(zhuǎn)身走入了掛于墻上的一幅繪了花木假山的畫中。
看著芙寧無措的模樣,冉禾莞爾,朝她頷首,向前撫著她的背,帶她進入畫中。
芙寧既好奇又擔(dān)憂,不知通過此畫會到達何處?師父和她的摯友,神情這般凝重,又著急將她尋來,會是有何重要任務(wù)呢?
畫的另一邊,是一處敞亮且裝飾擺設(shè)精致華麗的居所,但她沒有顯出驚嘆之情,因為對于幾乎游遍了海東陸中洲的芙寧而言,這樣的寢居她也曾見過不少,雖然沒有眼前這間寬敞。相反,令她震驚至思緒空白的,是室內(nèi)的兩個人。
床上,躺著一個面容蒼白的“自己”;床邊,一個與自己眉目相似的少年也面露驚詫,緩緩站起身打量著她,猶豫著是否要上前詢問。
芙寧感知到這位臥床的少女以及眼前的少年身上都有妖靈的氣息,而且與自己是同族,都為六翼白鸞,他們?nèi)艘餐瑯屿`息不純,是半人半妖血脈。芙寧轉(zhuǎn)首看向冉禾,目光黯黯,其實她心里早已明白了一些事情,但一直都不敢問出口,因為冉禾,是真正的妖靈,是六翼白凰,或許,還是他們的母親。
“你一直喚她為夫人,其實論輩分,你應(yīng)當(dāng)喚她為師叔,也應(yīng)當(dāng),喚她為——母親?!北僭伦叩杰綄幝暸裕鬼p聲道。
芙寧眉間輕輕一皺,垂首不語,局促不安,想走去室外清涼之地讓自己此刻逐漸提速的心跳平穩(wěn)下來,但是,又不知該如何挪步。
“我、我其實,早猜到了?!避綄庎止局曇艏毴跞缇€。
從她能記事起,她就會記得,到了每一年的特別的一天,冉禾就會來到璇方門與辟月敘舊閑談,沐嬛師姐或是風(fēng)翼師兄會讓她準備花茶糕點去招待她。他們說,冉禾是師父的摯友,是貴客,要她好好相待。而冉禾,也溫柔待她,會關(guān)切詢問她這一年的修習(xí)之況。且每次來璇方門都會準備一些小禮物送予她,讓她有種錯覺,冉禾不是來與師父敘舊,而是來探望她的。
漸漸長大,學(xué)習(xí)得多,見聞豐富了,思想也隨之拓展,她開始想知道自己從何處而來,想詢問自己的父母何在、生辰為何時,也學(xué)會了探知靈息。而師父被她這一問,神情為難,對她道,父母是被一些事情束縛住,無奈之下才送她來璇方門拜師修習(xí)。不過,她自出生起就一直在璇方門中生活,師父一直如母親一般照顧她,師兄師姐也待她如親妹妹,她與同門的人族孩童及小妖靈一同和睦嬉鬧地成長修習(xí),日子清苦,習(xí)武修術(shù)不易,但有大家相伴,很歡樂幸福。漸漸,她便不再過問身世,無嵐峰上璇方門,就是家。
可當(dāng)芙寧從冉禾身上探出了與自己有同樣的六翼白鸞的氣息,加上越長大,就越覺得自己的長相與冉禾很相似,心中有了猜測,可她不敢問出口,甚至否定了自己,或許只是因為她們是同族,所以化為人形時相貌相似而已。
寢閣內(nèi),陷入沉默,窗外夜風(fēng)正烈,內(nèi)室卻靜如氣凝。
楚紹仔細觀察著芙寧,又看向芙樂,來回比對著,心底暗嘆:不愧是孿生子,一個模子刻出的。
他手指輕刮鼻子,緩步朝芙寧走去,正巧她抬眸,兩人對視一眼驚訝一瞪,迅速挪開視線。
雖然,當(dāng)?shù)弥约哼€有一個妹妹,而且她們本是孿生姐妹時,驚喜、憂慮、對未知的細微恐懼全都涌上楚紹心頭,但緩了一會兒他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如今,這另一位妹妹就站在他眼前,恍惚間還以為芙樂已經(jīng)康復(fù)了,但從眼神以及小動作中,他能辨清楚,眼前的女孩不是芙樂。
他還是繼續(xù)靠近一步,挺直身板,對芙寧認真道:
“二妹妹好,初次相見,我是你兄長,你可喚我為大哥,不對,是二哥。”
他淺淺皺眉微微思索,繼續(xù)道:
“嗯,既是同母,也可以是大哥?!?p> 三人略微訝然地看向楚紹,這模樣認真得,竟有些詼諧。
如此直白,倒是把芙寧逗笑了。她略微尷尬地回道:“這位哥哥、安好?!?p> “我是安好,可你姐姐,不安好?!背B伸手引向臥床的芙樂。
芙寧語塞,不知該回以怎樣的神情或話語,只好抿抿唇,刮了刮鼻子,走到床邊坐下,忽略床上之人的面容,像對病患一樣,為這位孿生姐姐把脈探靈。
當(dāng)芙寧的指腹觸碰到芙樂的手腕之時,沉睡的芙樂忽然間深吸氣,眼簾微微睜開。眾人小聲驚呼,關(guān)注著她。
靈元受損,是個無法言喻的奇特感覺,芙樂只知自己頭腦沉重,變得嗜睡,總感覺忘了什么,心里似乎缺失什么,但事實上,她沒有忘記和遺失任何事物。就在方才一瞬間,一股奇妙之力從手腕處直入心中,渾身那種混沌的感覺消失,雖然從夢中蘇醒,但頭腦似乎很清醒,她看向床邊,卻看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