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矛盾與妥協(xié)

　　　　秦漢以降社會風氣很好，依然保留著春秋戰(zhàn)國時代淳樸的民風，即便有少數(shù)憊懶奸猾之徒也會被社會各階層呵斥，漢民們具有勤奮勇敢忠于王事的特點，畢竟往前數(shù)百年時光，百姓們頭頂上還是被列國諸侯領(lǐng)主籠罩著。

　　如此淳樸的民風下，郡縣制下滋生出許多大大小小如蝗蟲似的豪強，這些人起初也是普通平民百姓，通過勤奮勞動積攢家底又或者機緣巧合獲得財富，由此變成御使百姓為他們耕作的地主豪強，這幫人本身到不能說是壞人，大部分人都是品行不錯的好人，有許多還受到漢初標準下的高等教育，言談舉止挑不出一絲差錯。

　　即便他們?nèi)瞬诲e也無法改變豪強具有土地兼并的沖動，就好比君主有集權(quán)的沖動一樣，欲望推動著地主豪強們通過各種手段積累財富，在漢制的嚴格限制下，就難免要踩到漢律的紅線，占田的多寡是秦制里嚴格規(guī)定的紅線，只有上升到諸侯王、列侯層次的貴族才可以豁免紅線的壓制。

　　關(guān)中沒有純粹的豪強，因為關(guān)中是皇帝和軍功爵的地盤，只有關(guān)東才有豪強的生存空間，關(guān)東的豪強們既不是軍功爵，又希望得到軍功爵占田特權(quán)，只有鋌而走險行走在漢律的邊緣，賭的是皇帝看不到太守不敢動，至少在今天以前他們賭對了。

　　“殺光他們！只要殺光他們，一切問題全都迎刃而解。”寧成舔著干澀的嘴唇興奮的滿臉通紅，殺人是他最擅長的工作，當年在濟南與郅都合作殺豪強三百家，就是他仕途的重要轉(zhuǎn)折點，直覺告訴他抓住機會或許還會迎來一次轉(zhuǎn)折。

　　一視同仁的殺戮比公平公正的審判更方便，慢慢審案手續(xù)流程太麻煩，過堂聽審還要千里迢迢的提審犯人，如果違法豪強有幾十萬人，那豈不是要審上幾年甚至更久，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廷尉要處理的案件事務(wù)多的很，交給地方又不放心他們的行動，所以只要有一口氣殺個精光。

　　寧成很有自信，只要把此事交給他來做，不出三個月能把天下的豪強殺個干凈，寧成就沒發(fā)現(xiàn)百官里許多人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憤怒和憎恨，這個酷吏躲在角落里時間久了，還真的被人們漸漸遺忘了，可惜他很不識相的鉆出來又引起許多人的憤怒，百官們暫時不敢報復(fù)曹時，不代表會放過這個老掉牙的狗腿子。

　　衛(wèi)綰厭惡的側(cè)過臉：“此事不妥，豪民終究是漢家的百姓，只因為占田就大肆殺戮有傷天子的仁德之名。”

　　提到天子的名聲受損之威，劉徹原本興致勃勃的表情頓時蔫了半截，大漢以孝治天下的國本不變，劉徹就不敢做出傷害天子名聲的惡行，天子剛回到宮中就生了一場重病的情況，身為孝子更不可以做出傷害病重父親的事情。

　　劉徹徹底沒轍，眼巴巴的望著曹時，意思是你快點幫忙想個辦法，我可是一直在鼎力支持你的。

　　曹時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殺人是肯定不行的，天下各郡縣里有多少豪民，就有多少非法占田之輩，豪強的數(shù)量至少有幾十萬人，如果一口氣殺掉即那么多人會帶來不可測的影響，因而臣才會建議用修建陵邑的名義把天下豪民遷入關(guān)中，以關(guān)中昂貴的地價很快會消耗光他們的財富，既可以增加關(guān)中的富庶又能削弱土地兼并的風潮，調(diào)低到100萬錢的標準也不是在胡謅，要知道關(guān)中的上田平均2500錢一畝，靠近長安方向的耕地稍貴一些，豪強們安置的陵邑也有十幾里遠，100萬錢至少可以買下3頃上田外加田宅一座，耕牛數(shù)頭，在關(guān)中也可以算小康之家了?！?p>　　“此策甚妙呀！陵邑制度的核心就在于利用關(guān)東六國豪民心中向往長安繁華的心里，以關(guān)中的戶籍名數(shù)為誘餌廣邀豪民入陵邑居住，降低遷徙的標準到100萬錢，將吸引更多的豪民入關(guān)中，原本在本地的耕地田產(chǎn)就要低價賣給農(nóng)民，無形中緩解土地兼并的壓力?！备咄鸷畋淦沉俗谏鲜值娜敛华q豫的表示支持。

　　柏至侯許昌的態(tài)度更加直白：“臣舉雙手贊同此策，剛才不清楚少府用心良苦，多有誤會請包含一二?！?p>　　“臣也支持！”

　　“臣贊同！”

　　“臣沒有意見！”

　　百官公卿面面相覷，情勢陡然之間又逆轉(zhuǎn)一百八十度，旗幟鮮明表示支持的人越來越多，劉徹的臉色由多云轉(zhuǎn)晴，漸漸的嘴角掛著一縷笑容。

　　直不疑松了口氣拱手道：“臣無異議。”

　　滿朝文武只有丞相遲遲沒有發(fā)言，百官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有的人在暗暗希望他加油反對，有的則希望他盡快低頭認輸。

　　衛(wèi)綰的臉色變來變?nèi)?，瞬間明白自己終究做不成名副其實的丞相，長嘆一聲道：“臣也贊同。”

　　劉徹的面色稍霽，好歹衛(wèi)綰是他的恩師，他不愿意在朝會上和老師撕破臉，即便師生之間來往淡薄可終究是有這層關(guān)系。

　　百官表情反應(yīng)各不相同，有的長出口氣有的則很失望，看不見的拉鋸戰(zhàn)終究是以奇怪的方式成功破局，表面上是太子小勝一場贏得面子，實際雙方實力并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今天頂多算次小小的沖突。

　　冷眼旁觀許久，曹時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事先他也沒料到三公九卿的反應(yīng)會那么劇烈，他們看重的并不是手中的權(quán)力或者寶座，而是天子與大臣之間君臣無為的默契，往深里說是皇權(quán)與相權(quán)的小小交鋒。

　　很不幸的是他被誤劃進皇權(quán)的圈子里，直接對抗三公九卿為首的相權(quán)力量，當然列侯們明白事實情況絕非如此，曹時不會做皇權(quán)的依附者，更不會做令人厭惡的鷹犬爪牙，這場意外的沖突更像三公九卿們神經(jīng)敏感的過激行為，小輸一陣也不能怪別人。

　　朝會的氣氛不太友好，曹時用輕松的語氣說道：“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殿下可以發(fā)出一封詔命，點明天下各地的豪民有違法占田之嫌，要求各地太守嚴加管束不得有絲毫攜帶，但有違法壞律者全部罰為城旦舂，然后再下達一封詔命以天子病重，遷徙天下家資100萬以上的豪民入關(guān)中，相信他們會明白該怎樣選擇?！?p>　　“這個辦法好，一手硬一手軟，兩手發(fā)力擠壓罐子里的野兔?！蔽鋸姾钋f青翟笑著作出扼死兔子的動作。

　　太子當場擬定詔書以快馬遍發(fā)各地郡縣，命令曹時盡快統(tǒng)計各郡縣報上來的遷徙數(shù)字，爭取把遷徙陵邑的差使在年內(nèi)辦妥當，天子的病很難拖到來年春暖花開。

　　曹時擔子上的壓力更重了，回到侯府遇到樊它廣正在收拾行禮，天子復(fù)封的詔書已經(jīng)下達，他現(xiàn)在是堂堂正正的舞陽侯，繼續(xù)住在平陽侯府也多有不便，早點離開也是對雙方負責。

　　“文師今天就要走嗎？不如再住一晚也不遲呀！”

　　樊它廣笑著說道：“君侯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家里人不愿意再拖延，催促著今天一定要啟程回府居住?！?p>　　“東西都帶齊全沒？有什么需要的盡管開口?！?p>　　“謝謝君侯的好意?！?p>　　最后一只箱子撞上四輪大馬車，曹時著人取來黃金一千金，鄭重的遞過去：“文師為侯府兢兢業(yè)業(yè)的做奉獻，沒有文師親近全力的指點，我不可能迅速融入長安城的社交圈子里，這筆錢無論如何也要收下?！?p>　　“不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樊它廣無才無德幸而遇到君侯仗義相救，君侯對我樊家一脈有再造之恩，如果我收了君侯的贈予，以后就真沒臉再見君侯一面了?！?p>　　兩人左推右推，曹時無奈的發(fā)現(xiàn)樊它廣很堅決的推拒，沒辦法只好改了個名義說是給樊家重回列侯的賀禮，樊它廣這才收下其中的一百金，此外再多一文錢他也愿意收。

　　馬車漸漸消失在暮色中，樊它廣是他來到這個時代最親近的幾個人，他的離開標志著曹時必須脫離一年來養(yǎng)成的依賴習慣，或許雄鷹展翅高飛的時刻就要到來。

　　回過神，發(fā)現(xiàn)袁種笑容滿面地走過來；“恭喜君侯，朝會上旗開得勝贏下一場，從此君侯的威名大震，在朝堂上的地位算樹立起來了?！?p>　　“咦？朝堂上的消息傳的這么快，才半天的功夫就讓你們倆就知道了?！辈軙r心里有些懷疑，朝堂上的消息漏的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兩個缺乏消息來源的人是怎么得知的。

　　田仁無奈地解釋道：“君侯沒聽說過袁子上料事如神的名聲嗎？他已經(jīng)猜到了?！?p>　　曹時驚的下巴快掉下來：“料事如神是什么鬼呀！怎么可能這么容易猜到的?！?p>　　“我不是鬼，我是人，君侯不要誤會?！痹N作出好害怕的樣子：“其實并不難猜，太子殿下以君侯為心腹，改善陵邑制度不傷國體對太子殿下有利無害，得到支持是情理之中的，朝中公卿有可能下意識作出反對，面對太子的支持很難祈禱效果，君侯取勝在情理之中很好猜的?！?p>　　曹時徹底無語了，撇撇嘴說道：“我總算明白你的同僚為什么會不喜歡你?！?p>　　“為什么？”

　　“因為你腦袋太聰明了，把對錯都寫在臉上，讓笨一些的人很難堪，同僚下屬對你充滿敬畏而遠離你，你的直屬上官會忌憚你的才華威脅到自己，想必這些年你的考評不會很高?！?p>　　袁種的臉色不停變換，忽而變紅忽而發(fā)青，有時懊惱有時沉思，許久才緩緩說道：“君侯這句話恰恰戳到在下的命門上，以前我就發(fā)現(xiàn)我的才智向上進取很困難，我一直想不通到底錯在哪里，今天終于想明白了，多謝君侯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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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紅大紫的時候干點出格的事得罪點人反而更好，皇帝們喜歡純臣的內(nèi)在邏輯就在于此。馬上到關(guān)鍵時刻了，烏梅也在拼命攢稿子中，說好的上架首日三萬字絕不拖欠！求推薦，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