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一個交卷
王宵落筆如神助,在稿紙上先寫了一遍,察看無誤,暫時不急著騰抄,放去一邊,去看下一題。
第二題是吾十有五。
全文出自《論語·為政》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看到這題,王宵放心了,第一題的答題思路是對的,關(guān)鍵在于不逾矩。
什么叫不逾矩?
雖主弱臣強,也不要逾越朝廷的規(guī)矩!
按照正統(tǒng)的答題思路,應(yīng)該是人生十五,非舞象舞勺之年,萬勿玩忽怠荒,虛度春秋,當(dāng)自立、自強、自創(chuàng)。
可這與不逾矩相互矛盾,朝廷已經(jīng)教你老實安份,循規(guī)蹈矩,聽朝廷的話了,你卻自立自強自創(chuàng),這不是和朝廷對著干么?
憑心而論,王宵還是喜歡正統(tǒng)思路,但朝廷主弱臣強,穩(wěn)定大于一切,創(chuàng)新必須要服從大局,而大局便是年輕的太后與年幼的皇帝!
可以說,第二題是反人性的。
尋思了許久,王宵才落筆。
“董公仲舒有云:親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事不逾矩,執(zhí)權(quán)而伐,人生十五,非舞象舞勺,當(dāng)效圣賢,故曰:尊卑有序,嫡庶有別……”
王宵自然而然的由尊卑有序,引申到嫡庶有別,畢竟小皇帝還有幾個庶出哥哥,小皇帝沖齡繼位,難保不會有庶出哥哥惦念皇位。
其實他也清楚,這樣回答或會在日后引來禍患,但是三千人中只取三十,他只能出奇兵。
當(dāng)然,水平要控制住,不能寫的過于深奧,那不是考童生,而是考狀元,大體能達到秀才的水準就差不多了。
第二題足足花了一個時辰,王宵才去看第三卷。
以蘇州為題賦詩一首,五言、七言、絕句不限。
王宵暗暗一笑,在腦海中把十余首蘇州的名詩對比了一遍,選定了皮日休的《西施》。
煙雨樓空思越吳,西施歌舞繞姑蘇。
一朝了卻君王事,自入輕舟向五湖。
歷來詠蘇州的詩,不出于兩個主題,一是吳王夫差與西施的愛情故事,二是懷古。
以他的年齡,正是美人艾慕,朝氣逢勃之時,要說懷古,難免會給人一種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辭強說愁的感覺,艾慕美人則不同,符合他血氣方剛的年紀。
而且這首詩,明寫西施,實則是贊美范蠡。
范蠡助勾踐完成滅吳大業(yè),不拘于名利,功成身退,挾美縱情于山水間,如果說諸葛亮是以鞠躬盡瘁,死而后己的悲劇收場,范蠡則享有忠以為國,智以保身的美名,又自由不羈,完美體現(xiàn)了士大夫階層的政治抱負與道德理想。
《道德經(jīng)》有言:萬物作焉而不為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范蠡無從哪方面,都契合道家和儒家的豐滿形象。
隨即王宵認真檢查草稿,主要是別字和避諱,如有修改處,先在草稿上注明,再騰往試卷。
再三檢查,確認無誤,才一字一字的抄寫起來。
自開考起,每一時辰擂鼓一通,當(dāng)王宵騰抄完畢之時,第二通鼓剛過,大概用時兩個時辰多一點,天色也接近了正午。
擱現(xiàn)代,是連考四個小時,這還是最基本的童生試,難怪說考場如戰(zhàn)場,身體弱一點的堅持不到最后,什么考到半途昏死過去,考的吐血,都是尋常事。
王宵縱然有了真氣,通過五音讀書法靈慧漸長,卻仍是身心俱疲,放下筆,雙手撐著案面,調(diào)整呼吸恢復(fù)精力,等著試卷自然晾干。
現(xiàn)在不是不能交卷,而是墨跡未干,萬一交上去花了,哭都來不及,外面還飄著雨絲,干的慢,只能慢慢等。
好一會兒,困倦感漸消,王宵又觀察別的考生,有人眉心緊擰,面現(xiàn)掙扎,也有人擰擰巴巴,半晌落不下筆。
少傾,確認試卷已經(jīng)干透,王宵舉起了手!
“何事?”
監(jiān)考的吏員過來問道。
“交卷!”
王宵淡淡道。
“哦?”
吏員詫異的看了眼王宵,便道:“汝可自去,匆要驚動他人!”
“是!”
王宵拱了拱手,離開學(xué)舍。
王宵是第一個交卷,又分配在最末的考棚,在吏員想來,多半是胡亂答題,自暴自棄,很多時候,看別人瞎寫也是一種樂趣,因此收了試卷之后,并未第一時間放入專用的木匣,而是翻到第三卷,看王宵寫的詩。
哪怕是默誦,臉面也不由現(xiàn)出了震驚之色,差點拍腿叫好,雖及時醒悟過來,將試卷當(dāng)場糊名,收了草稿,裝入封袋,再裝入木匣,匆匆離去,可是神色的變化瞞不了別人。
同一考棚的考生不淡定了,紛紛以眼神交流。
事實上第一個交卷的好處極大,會大概率被考官注意到,認真細讀,否則時間到了,大量考卷收上去,縱然有心,也無力細看,只泛泛瀏覽一遍,很難讀出文章的出彩之處。
縣學(xué)大堂。
縣令陸放高坐上首,左右分別是縣丞、縣教諭,以及從府學(xué)來的兩名教授。
屋里燒著炭爐,五人默不作聲,三通鼓響,將強制收卷。
“稟堂尊,有試卷收上!”
這時,外面有吏員來報。
“哦?”
五人均有些詫異,才兩個時辰就交卷了?
縣丞忍不住問道:“哪一區(qū),誰人交的卷?”
“癸區(qū)三十六號王宵!”
吏員如實回答。
“下回不可多嘴!”
陸放以警告的眼神瞥了眼縣丞,便淡淡道:“試卷放下,你回去罷!”
“是!”
吏員從木匣中把紙袋放在案頭,轉(zhuǎn)身離去。
陸放腦海中,不由回憶起了寒山寺的那一幕,他大概率可以確認,此王宵正是彼王宵,夜泊寒山驚艷了他,讓他強烈有種拆開封袋的沖動。
不過礙于規(guī)矩,還是忍了下來,這份考卷,他記住了。
王宵出了縣學(xué),并未離去,細雨依然紛飛,但縣學(xué)外面的人群,比之半夜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半個時辰后,陸續(xù)有學(xué)子離開縣學(xué),有的直接走人,有的如王宵般,留于原地。
“嗯?”
突然王宵眼神微縮,一輛烏漆馬車駛?cè)胍暰€,這是張家的馬車,非常有特色,讓他想起了張家那神秘的前任小四舅張文墨。
此人是天生的讀書種子,一心苦讀,被金陵權(quán)宦人家看中,收為入室弟子,在家里破敗前,王宵也沒見過多少次,張家私下里稱張文墨為文曲星轉(zhuǎn)世,寄予了厚望。
想必張文墨也參考了。
車里,張文才嘿的一笑:“小妹,那小子也在!”
張文靈半掀開車簾看去,正見王宵站屋檐下,撐著傘,不禁痛恨道:“大哥,不要和我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