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學詩二三事(二)
程婧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祝華容是這樣的反應,她愣了兩秒,暗中思索是否何處觸及了祝華容的逆鱗。她思來想去,卻只想到一個錦官城就在西唐,難道是因此?
她只是垂眸了兩秒,然后便抬起了頭來,眼里淚光晶瑩,神色卻帶有一分倔強。
“夫子這是何意?”
祝華容卻冷笑,“‘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愕故琼樖帜閬?,用的習慣的很!”
程婧猛然一驚。
不錯,這話是《長恨歌》里面的句子,但是,為什么祝華容會知道?
她又知道多少?
祝華容卻指了指落在她的腳步拿來砸她的書,冷笑道:“撿起來好好看看,熟悉么?”
程婧不明就里,卻還是聽話的彎下了身,將冊子撿了起來,然后翻開。
只一眼,她就大驚失色。
這分明是另一個世界里的那些古人寫的詩,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xiàn)?而且竟也是她知道的全部。
不對勁,事情很不對勁。
她低著頭,目光卻向程荑掃了過去,程荑面色未嘗一變,依然穩(wěn)坐在座位上。
不,不對,程荑是和自己一起來的,沒有時間將這東西交祝華容。
那就是,——程阮?
程婧轉(zhuǎn)向程阮,卻發(fā)現(xiàn)她只是瞪大了眼睛,有些吃驚地看著面前的這一幕。
不,怎么可能呢?程阮本來就是個傻白甜女主來著。剛才祝華容拿書砸她的時候,程阮就嚇得大叫,她會有這樣的心思?何況,就算她想要對她動手,那這本冊子里面收錄的另一個世界的詩,又應該怎么解釋呢?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面上閃過一絲懊惱。
自己終究還是大意了,差點忘了這個世界是個謀略女尊的世界,難保不會有人藏在暗處隨時準備出擊。
然而她這樣的神色落在祝華容眼里,卻等同于承認自己是抄襲這里面的東西,只是懊惱自己沒能將這冊子好好的保管好,反而被人發(fā)現(xiàn)了。
人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現(xiàn)在祝華容已經(jīng)不相信程婧了,她的一舉一動落在祝華容眼里,自然都是不好的。
程婧雙手捏緊了冊子,抬起了頭,“先生,——此事我可以解釋。”
祝華容卻冷笑,“解釋?做錯了事不肯承認,卻只想著找說辭推脫,程二姑娘,您真的聰明伶俐的很哪!”
她越想越怒,想著自己還對她期望甚高,還希望把她培養(yǎng)成接替自己的接班人,她的怒火就一陣一陣的往上冒。
眼見桌上還有一方硯臺,她想也不想,直接舉了起來!
“夫子——”
程阮驚呼。
程荑坐在原地,完全沒有動作。
程婧嚇得閉上了眼,心里面卻在一個一個的思考,背后的人究竟是誰。
然而疼痛卻久等不至。
程婧睜開眼,卻見祝華容只是舉高了硯臺,卻終究沒有落下來。
她的手上青筋暴起,顯然依然還在盛怒之下,只是礙于素來教養(yǎng),已再做不出動手之舉。
程阮看了看祝華容,又看了看立在原地的程婧,小心翼翼的向祝華容靠近,然后踮起腳,小心翼翼地將祝華容手中的硯臺抽了出來。
祝華容神情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程阮趕緊討好的笑了笑。
祝華容竟然也沒有說什么。
她順著程阮的舉動,將硯臺放回了桌上,慢慢坐下,深呼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程阮在一旁糯糯的開了口,“夫子——,您不要生氣了,那本冊子上的詩,真的都寫得很好,連我這個不學無術的人見了都覺得喜歡的不得了,更不要說二姐姐這樣大才的人了?!蜃樱憬阒皇欠椒ú淮髮?,但是實際心地卻不是壞的啊?!?p> 程婧立在下首,聞言向著她這邊看了一眼。
然后垂下頭,光華沉淀下去,一層又一層,逐漸變成夏天深邃冰冷的井。
程荑也向著她那邊看了一眼。
祝華容同樣不例外,她靜靜地看了程阮兩秒,在心里思索,是否從前就沒看清楚這個學生?說這樣的話,究竟是打算向著程婧,還是將她的怒氣再點起來,燃燒過去呢?
察覺到祝華容的目光,程阮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祝華容收回了目光。
罷罷罷,這終究是她們程家的家務事,于她何干?
她看向依然端正立在下首的程婧,“我最后問你一次,那些究竟是不是你直接抄襲過來的?”
程婧垂下頭,“是?!?p> 辯無可辯,她終于承認。
可以心里面卻不停地思索,究竟誰會是跟她從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的,程荑,還是程阮?
她突然發(fā)現(xiàn),盡管她總是在拿程阮在祝華容課上所說的東西做笑料,但是,程阮真正被傷害到的次數(shù),到現(xiàn)在為止都還是零。
包括她之前籌謀已久的皇恩寺事件。
真的有那么巧,正好有人路過,就救了她?怎么可能?!
她的手緊緊的捏在了一起。
祝華容聽了她的回答,心里面滋味卻極其復雜,不知到底是甘心還是不甘心,半晌,方才又問道:“那謀略課上的那些呢?”
謀略課上的東西并無證據(jù),就算是思路相同,也構(gòu)不成和詩歌一樣的抄襲罪名。
程婧快速思考完畢,搖了搖頭,“學生自幼愛讀書,雖不求甚解,但大致輪廓,卻還是知道的?!?p> 祝華容拉著程阮的手略微緊了一下。
她身體向著程婧這邊傾了傾,有些不死心,“那你——應該自己也會作詩罷?”
程婧沉默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只是很糟糕?!?p> 如果不能,就把以前記得的零零碎碎的東西全部拿來拼湊,雖有牽強附會之嫌,但總好過被說成是一無是處。
才女之名太重要了,尤其是后期,她能順利參與政事,除了裴審言的幫助,還因為她是祝華容的弟子,曾得祝華容親口贊嘆。文人重師承,有了祝華容的名字,她才能穩(wěn)立士林。
祝華容擰了擰眉頭,一時卻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來考校她。
她看了看立在旁邊的程阮,“你有無什么好的題目,想一個出來,你們?nèi)硕紒碜饕粋€,我來看看你們的功底?!?p> 程阮默然了一會兒,道:“先前聽哥哥說起來近來士子們非常歡喜玩次韻詩的游戲,不妨就以次韻來吧。——只是當玩,夫子便不要太苛刻了,——好不好?”
她抬起頭來,眼睛黑亮的看著祝華容。
祝華容點了頭。
她指向程荑,“程四姑娘,你先隨意起一首詩吧?!?p> 程荑抿唇略作思考,便自顧揮筆寫下,然后呈給祝華容,祝華容展開念道: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分明!”
她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程荑,然后轉(zhuǎn)向程婧,“你可有了文思?”
程婧并未回話。
她不通音韻,這種次韻為詩于她來說,簡直難于登天。
程阮看似輕巧,卻給了她一個大難題。
她危險地瞇了瞇眼睛,等待程阮開口。
她就不信了,如果她是穿來的,程阮也是穿來的,難道她就會玩古人的這些東西了?
到時候做不出來,祝華容恐怕會再發(fā)怒一次,到時候,自己再開口,自然事半功倍。
她這樣想著,唇角勾出一抹殘忍的笑容。
不多時,她果然聽到祝華容問想程阮,“程阮,你呢?”
程阮掰著手指頭算音部,擰著眉頭想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念道:
“桃花人面各相紅,不及天然玉作容。唔……唔……”
有些后繼無力。
程婧唇角勾出諷刺的一笑。不過就是化用“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句子,不過爾爾罷了。
她一心歡喜地等到程阮接不出來下兩句而被祝華容訓,卻不想不過程阮“唔”了好久,突然雙手一拍,樂呵道:
“哈,想到了!——總向風塵塵莫染,輕輕籠月倚墻東?!?p> 一字一頓,竟然完結(jié)。
程婧猛然抬了眼。
卻正對上祝華容的眸子,她的唇角向兩邊牽扯開來,笑得一點也不自然。
程婧抿了抿唇,“夫子——”
“依然想不到怎么作,是么?”
她扶著程阮的手站起身,走到程婧面前立定,眸子定定地看向她,“我一直道程家世代立于士林,家中諸姝該當博學多才,卻誰知偏是我錯了,還竟是錯的最離譜的一次?!媚?,士林諸子都崇尚存十而言一,二姑娘這般行徑,只怕會為諸子所不忍?!?p> 程婧抿了唇。
祝華容作為女子中的大儒,本身的教養(yǎng)讓她說不出來市井中人的言語,但盡管如此,?;敝鈪s依然明顯。她指責程婧分明只有半灌水,卻還是要叮叮咚咚的響,仿佛自己很圓滿似的,卻到底假的就是假的,配不得真正的程家女的稱號。
而她這樣說,也同時表示,她對程婧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有了巨大反轉(zhuǎn),程婧想以祝華容的名字打出去自己的名聲,恐怕也不再容易了。
祝華容說完這話,似乎有些疲憊,她帶著一絲嘆息說道:“今日便到這里了,都散了吧?!?p> 而后擦著程婧身側(cè),拂袖而去。
程婧咬著唇,唇上泛出白色來。
她抬起頭,看向一臉無辜的程阮,眼睛里面劃過一絲狠絕。
程阮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肩。
“二……二姐姐……”
她卻再不看她,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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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用到的詩:白居易《長恨歌》,蘇軾《東欄梨花》,黃庭堅《次韻梨花》
再PS:大家在書評區(qū)留個爪嘛。。。。不然行南都不知道寫的腫么樣。。。有點小焦慮QAQ。。。。。。拜托拜托啦。。。么么噠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