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回到穆府的時候,府里正張羅著掛大紅燈籠。宮制的稠絹,細(xì)膩密實,圓圓的燈籠下面,飄著金黃色的穗子,沉甸甸的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金光,一看便知道,是參了金絲的,怎么瞧都透著十足的喜氣和貴氣,指揮著眾人掛燈籠的是羅媽媽的兒子,楊柱。
當(dāng)時玲鈺大婚,也沒有掛這樣的燈籠,這一次倒是掛上了。玲瓏心里有些納悶蕭氏的大方。
經(jīng)過楊柱的時候,照影詭異的笑了笑,楊柱背后一陣發(fā)冷。望著玲瓏主仆三人的背影,縮了縮肩膀,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真是******大白天活見鬼了”嘀咕著。
老太太屋里,琉璃正拿著拂塵指揮小丫頭子們彈灰,見玲瓏進(jìn)來,笑瞇瞇的迎了上去,“三小姐過來了?!?p> “你們這是做什么?”玲瓏看著滿屋子忙碌的丫頭,問琉璃,“祖母呢?”
“老太太去了那邊的梅山小筑,三小姐還不知道呢,可是大喜事,奴婢陪三小姐外面說話,里面彈灰,烏煙瘴氣的,落三小姐一頭的灰。”說著拉了玲瓏在慈園院子里的梧桐樹走去。梧桐樹下放了兩個光潔的大石頭,穿過樹葉的斑斑陽光落在石頭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白光,玲瓏和琉璃鋪了手帕,背著陽光相挨著坐下,“二小姐大婚,恰好趕上老太太的娘家人上京,要來住幾日呢?!绷鹆佳坶g遮掩不住的喜慶。
琉璃見玲瓏一臉懵懂,知道她不明白里面的緣故,低聲細(xì)細(xì)的說與玲瓏聽。
老太太娘家姓佟,世代居住在杭州,在當(dāng)?shù)匾菜闶鞘来x的大戶人家,他們這一房當(dāng)年嫡出的女兒只有老太太和她姐姐兩人,老太太嫁了穆世昌的爹爹,后來輾轉(zhuǎn)來到北京。而她的姐姐則嫁的是江浙布政司,李德政,李老爺過世,他的長子李乾坤襲了官位,人稱李大人,次子李乾郜管著家里的庶務(wù),人稱郜二爺。李家在江浙可謂是一等一的人家。這次他們能來參加穆家的婚事,對穆家來說,可是足足的臉面。
玲瓏心中納罕,當(dāng)日玲鈺嫁到太子府,若非中途變故,那可是做足了準(zhǔn)備做太子妃的,那時候李家也不見來人,只是派了個嬤嬤來,怎么偏偏這次玲蓉嫁到兆德侯府那樣的人家,他們倒來了“這一次來京的是?”玲瓏問道。
“李家老夫人帶著大爺二爺以及夫人們小姐們哥兒們都來?!绷鹆佳蹚潖?,滿面笑容。
竟是一家子都來了?玲瓏心里嘀咕著,這陣仗,擱尋常人家倒像是打秋風(fēng)的。而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倒是讓人捉摸不透了。
難道是為了巴結(jié)太子?可是不至于傾巢出動啊。李家在江浙是一等一的人家,族人何其多,他們這一支倒是盡數(shù)搬了出來,由不得人不多想。
難道是分宗了?原先在清泉庵的時候,也聽師傅提起過,大戶人家,宗族繁雜,也有為了利失了和氣最終鬧分宗的。但是,畢竟少數(shù),百年世家,最在乎的就是顏面和榮耀了,分宗這樣的事情豈會輕易為之。
“什么時候到???”壓了心思,玲瓏問道。
“送來信的時候,他們一家子已經(jīng)到了保定府,算日子,也就明后兩天了。所以老太太接了信,便親自去了梅山小筑,讓人收拾布置?!绷鹆дf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頭一路小跑的奔到了琉璃和玲瓏面前。
“琉璃姐姐!”喘著粗氣喚道。
“做什么急成這樣,連路都不會走了?你大娘沒教你規(guī)矩!”琉璃繃了臉冷聲說道。
小丫頭縮了縮肩膀,向后退了半步,朝玲瓏恭恭敬敬的行禮,“三小姐。”
玲瓏笑著點點頭,小丫頭松了口氣,轉(zhuǎn)臉看向琉璃,神色恭順。
“琉璃姐姐,老太太讓姐姐拿了大紅的海螺花紋的套茶杯一套,粉彩官窯八仙過海小盅一套,白甜搪瓷敞口插花瓶三個,要水波紋的,水晶玻璃缸兩對,要菱花對邊的,楠木珠子四串,要刻了一百八十尊觀音像的那四串,梅花屏風(fēng)大小三個,要鑲桃木邊的那種的,梨木圓桌并雕花圓凳八個去梅山小筑。”小丫頭盡量調(diào)整著呼吸說道,說完低眉順眼的立在那,胸口起伏兩肩微微發(fā)抖。
玲瓏猜,八九不離十是頭一次接這樣的差事。也就七八歲的樣子,難為她說的齊全,倒是個長了七巧心的孩子。
“你快去忙,正事要緊,我也要去夫人那里?!绷岘囆χ鹕?。
“也好,如今這里雜七雜八的,也不能好好說話,等忙完了二小姐的婚事,奴婢帶了點心找三小姐,也順便看看月姨娘?!绷鹆б膊缓土岘嚳蜌?,笑著說罷,轉(zhuǎn)身帶了那個小丫頭進(jìn)了上房去翻找東西。
玲瓏帶著紫月和照影出了慈園。
“你去告訴燕姨娘,別因為有親戚來就亂了陣腳?!绷岘嚪愿懒T紫月,領(lǐng)了照影朝芳園走去。
剛進(jìn)院子,就聽見蕭氏在吩咐羅媽媽,“讓接姐兒和哥兒的人快去快回,”正說著,見玲瓏進(jìn)來,猛地停了下來,笑不及眼底的看向玲瓏。
“母親?!绷岘囆睦镄α诵Γ捠献呷?,“方才聽琉璃說,咱們家要來親戚?!闭f的滿面歡喜。
羅媽媽略帶敷衍的朝玲瓏問了安,轉(zhuǎn)身離開。
蕭氏點頭,掩不住心里的歡喜,對玲瓏的態(tài)度也多了兩分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氣,“可不是,老太君親自帶了一家子來京,這可是天大的喜事?!?p> 玲瓏抿嘴跟著笑笑,“母親,這是我給二姐姐的添妝,母親幫我收著。”玲瓏說著,接過照影手里的人參,遞給蕭氏。
蕭氏挑了挑眉,笑吟吟的接了下來,“你總是想的周到?!?p> 玲瓏懶得理會她話里的機(jī)鋒,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笑著說:“親戚們來定是要請戲班子的吧?”一副盼著熱鬧的樣子。
蕭氏深深地看了玲瓏一眼,“當(dāng)然要請戲班子,不僅要請,還要請京上最好的,不僅如此,老太太發(fā)話了,說是要熱熱鬧鬧的唱上三天呢。到時候只怕你都要聽得煩?!?p> “母親哪里的話,玲瓏最愛熱鬧。”玲瓏眉眼彎彎的說。
蕭氏自詡眼光毒辣,也看不透玲瓏到底是天真還是心機(jī)重。自從玲瓏回來,發(fā)生在她身上讓人琢磨不透的事情太多。
心底猶疑了一瞬,蕭氏笑道:“到時候人多事雜,怕是我忙都忙不過來,你把廚房的事項分了吧,一則歷練,二來也算是幫我分擔(dān)了?!?p> 玲瓏立時變了臉色,一副驚嚇的樣子,連連擺手,“母親饒了我吧,當(dāng)著祖母的面,我不好推脫,應(yīng)下了二姐姐嫁妝里衣裳的事項,已經(jīng)是后悔的腸子發(fā)青了,正琢磨著怎么和祖母母親說,母親又分事項給我,可是要要了我的命。”玲瓏一邊說一邊誠懇的嘆氣,“玲瓏有心幫母親分憂,只是母親也知道,玲瓏從小在庵里長大,哪里知道什么規(guī)矩方圓的,可不敢在親戚們面前現(xiàn)眼,還請母親體恤玲瓏?!闭f的都要哭出來了,眼巴巴的望著蕭氏。
傻子都能看出來,祖母對這次親戚的到來看的有多重,琉璃又提起了親戚們的分量,若是幫著管了廚房的事項,到時候,蕭氏略作手腳,就能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怎么能趟這渾水。而且,眼下鋪子改了生意,冬裝的事情玲瓏也想推了出去。
蕭氏面熱心冷的聽著,參不透玲瓏是真心不愿意學(xué)習(xí)中饋還是有意推脫。
“你總要嫁人的,中饋的事情,逃不掉的,總要學(xué)的?!笔捠险f的語重心長。
玲瓏立時紅了臉垂眸,“母親,我還沒有及笄。”
蕭氏微微扯了扯嘴角,正要說話,聽得院子外面有人說話,“桃紅姐姐,你怎么過來了?桃紅姐姐越發(fā)比先前漂亮了。”
桃紅?
玲瓏心里一驚,難道就連太子府也關(guān)心這一次穆府的親戚?
蕭氏則是一臉肅穆的朝進(jìn)了院子的桃紅看去,滿臉擔(dān)憂之色,難道是鈺兒出了什么事?她心驚肉跳的看著桃紅朝自己走近。
桃紅穿了一身茜紅色金線暗繡底紋八寶妝花褙子,里面一件玫粉色敞袖宮裝,袖口鎖了當(dāng)下時新的條紋邊,皂白色立領(lǐng)口,對襟處繡了兩朵桃花,嬌艷欲滴,一副南珠耳環(huán)在陽光下泛著低調(diào)的光暈,顯不盡的奢華。
玲瓏暗暗咂舌,桃紅一個玲鈺跟前的丫頭,這樣的裝扮也太招搖了些。
蕭氏全然不見桃紅越制的裝扮,但見她面帶喜色,知道鈺兒并無什么不好的事,一顆激蕩的心平復(fù)了一些。
桃紅笑盈盈的走來,朝蕭氏和玲瓏問安,玲瓏聽得出桃紅語氣里的敷衍,并不理會她。
“桃紅來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和母親說,玲瓏就不纏著母親了?!闭f罷,朝蕭氏行禮,轉(zhuǎn)身離開。
背后聽到蕭氏略略壓低了的聲音,“出了什么事了?”她一邊說,一邊朝屋內(nèi)走,桃紅跟在她的身后。
“太太大喜,今兒一早良娣診出了喜脈?!碧壹t并沒有壓低聲音,抑或她還有意的抬高了聲調(diào),喜氣洋洋的話登時在她抬腳邁進(jìn)屋子的瞬間傳遍芳園。“太子爺特恩準(zhǔn)奴婢來給太太報喜,還說要晉一晉良娣的位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