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和老太太原本正說話,見丫頭打起簾子,玲瓏和玲蓉雙雙進來,先是一怔,緊接著露出一副勉強的笑容,“這兩個孩子今日倒是趕到一起了。”聲音沙啞干涸。
玲瓏心里疑惑著,和玲蓉一起給祖母和蕭氏問安。
“你們倒是來的早,吃過早飯了嗎?”老太太慈愛的問道。
但是玲瓏聽得出來,祖母的聲音里透著無力。
“吃過了。”玲蓉款款的說,眼眸微垂。
玲瓏也跟著點頭,“吃過了,燕姨娘一早打發(fā)人給我送了她現(xiàn)做的豆沙包,配著米粥,我吃了三個呢,燕姨娘做的豆沙包可比外面的好吃多了?!绷岘嚦脵C給燕姨娘說好話。
老太太恍惚片刻,笑道:“是了,她做的豆沙包是好吃,算算我也多少年沒有吃過她做的了?!鄙裆g,一片懷念。
人老了,就愛懷念原來的東西。什么都是那么美好。
“玲蓉回去和姨娘說,明兒一早給祖母送熱騰騰的來?!绷崛嘏ψ屪约撼林潇o的說話,指尖微抖,不敢斜視看蕭氏的臉。
玲瓏卻是瞧得一清二楚,蕭氏壓根就沒有聽她們說什么,呆呆的在一個人走神。換做往常,蕭氏早就滿眼精光了,今兒是怎么了。
老太太笑著,“好,回去告訴你姨娘,做的好吃了,祖母有賞?!?p> “是。”玲蓉點頭應(yīng)諾。
玲瓏跟著湊趣,“祖母賞什么?我也會做好吃的,趕明兒我也做個祖母嘗嘗,若是好吃,祖母也賞我?!?p> “皮猴!”老太太笑著指玲瓏,“今兒我和你們母親還有事,就不留你們姐妹兩個多坐了,從這出去,你們就去梅山小筑那邊吧,一來告訴那邊說我昨天乏了,今兒要歇一上午,都不用過來問安了,另外你們母親今日要去太子府那邊,下午才能回來,上午也過不去那邊了。二來,玲瓏要跟著喆瑛那丫頭抄經(jīng)書,你可不要忘記了?!碧嵝蚜岘?,雖是笑著,可是擋不住眼底的疲倦。
“是,知道了?!绷岘嚧饝?yīng)。
“你們兩個多和他們親近親近,都是自家親戚,她們才來京城,若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你們也不用巴巴的跑回來告知你母親或是我,那邊長輩同意了,你們就帶她們姐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把京城逛逛,只是一點,要注意安全。另外,告訴琉璃,把那邊的午膳準備好了,不要我不過去,府里那起子沒眼色的東西就瞎對付,我若是知道了,是不依的?!?p> 玲瓏和玲蓉雙雙點頭應(yīng)諾,給老太太和蕭氏行了禮,并肩出了慈園。兩人都覺得蕭氏有些怪異,但誰也沒有說破,不提這一茬。一路笑笑嘻嘻的朝梅山小筑走去。
等玲瓏和玲蓉離了慈園,老太太深深地嘆了口氣,看向坐在下首的兒媳婦,蠟黃的臉讓她心里多了幾分心疼。
這些年,雖是對庶出的孩子苛待了些,可她也的確是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不能視而不見她的好。
蕭氏眼淚撲簌簌的直落,“母親,這讓我怎么是好?!甭曇魬脩玫?,再沒有了往日的精神氣。
“你可是問仔細了?”老太太至今都難以相信,世昌在外面有外宅。
“昨兒老爺是在竹園歇下的?!笔捠蠁≈ぷ诱f。她就不能明白了,月姨娘挺著個肚子能伺候老爺嗎?況且她還滿肚皮的妊娠紋。老爺怎么就隔三差五的總是去竹園歇著呢!這個狐貍精,真是挺著肚子也不消停。
不過,此時蕭氏卻是沒有一點心思和這些姨娘們斗法。比起那個外宅來,她到是寧愿讓月姨娘日日把老爺絆住了。
“這事沒弄清楚之前,媳婦也不敢問老爺?shù)?,”蕭氏抽抽搭搭的說,滿心滿肺的委屈,半個身子倚在椅子上,整個人被抽干了似得,兩只眼睛空洞無神,“只是跟著爺?shù)男P說的有模有樣的,媳婦由不得不信啊。今兒一早,天還沒有亮,媳婦就讓羅媽媽去柳樹巷打聽了,算時辰,她也該回來了?!?p> 跟著穆世昌的小廝昨兒喝多了酒,拉著楊柱說話,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提起了這個,告訴楊柱,說老爺在外面養(yǎng)了個奶奶,比府里的奶奶年輕又漂亮,性子也更溫和,見了面人總是笑瞇瞇地,每次他們跟著老爺過去,都能得不少賞錢,那位奶奶手藝也好,做的面條從老爺?shù)剿麄儧]有不愛吃的,也不拿喬,有機會就做上一鍋,讓他們解解饞,還說那位奶奶文采好,經(jīng)常和老爺一起吟詩作賦。驚得楊柱一愣一愣的,直捂那小廝的嘴,讓他不要胡說八道。
那小廝見楊柱不信,急了,一把甩開楊柱,賭天發(fā)誓,說自己沒有說半句瞎話。那位奶奶現(xiàn)如今就住在柳樹巷一百二十六號,是一處三進三出的闊綽大院子,假山樓閣的,比起穆府是小了很多,可布置的一點也不含糊,一應(yīng)俱全,屋里還擺著一株三尺多高的紅珊瑚呢,那叫一個漂亮,老太太屋里的那株都不及它一半好,若是不信,只管去打聽。楊柱見他說的有模有樣的,就信了一半,問他一個外室的奶奶,做什么這樣招搖,要住那么大的院子擺那么好的珊瑚,小廝就說,別看是外室,給老爺生了兩個公子呢!粉雕玉琢的兩位小爺,都啟蒙了,討人喜的不得了,跟老爺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一句話驚得楊柱連酒也不敢喝了。雖然平日里跋扈招搖不做好事,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能過這樣自在的日子,全仗著娘是蕭氏的陪房,蕭氏好他們才能跟著一好百好。
匆匆敷衍了那個小廝幾句,就一口氣跑回家,氣都沒有喘勻就把聽到的來龍去脈告訴了羅媽媽,說完了,張著嘴巴瞪著兩只眼睛望著羅媽媽,嘴唇干裂,不停地用舌頭舔,頭上大滴大滴的落汗,嚇的羅媽媽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昏厥過去,醒了醒神,顧不得換衣裳,拉著楊柱連夜去了芳園,楊柱又對蕭氏講了一遍,主仆兩個又是哭又是氣,折騰了半宿,天未亮羅媽媽便帶著楊柱去柳樹巷了。
正說話,羅媽媽臉色灰白的打簾子進來,披頭散發(fā)的,沒有一點平日里太太陪房的氣勢,強撐著兩條已經(jīng)軟的站不住的腿,給老太太行禮問安,踉踉蹌蹌的總算是沒有摔倒。
老太太見她這個樣子,便明白了七八分,指了指旁邊的小杌子,“坐那說吧?!?p> 羅媽媽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也沒有客氣,整個人癱坐在小杌子上,扯著嘴巴想說話,卻是發(fā)不出聲來。
一大早蕭氏跑到慈園,說了那番話,怕事情宣揚出去,老太太立時就打發(fā)了一屋子丫頭出去,琉璃又昨夜留在梅山小筑沒有回來,眼下連個倒水的也沒有。
看著羅媽媽干涸的嘴唇,蒼白的臉,一夜之間似乎老了十幾歲,老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
“媽媽?”蕭氏帶著一絲僥幸看向自己的乳母,多么希望她能帶給自己好消息。
羅媽媽抿了抿嘴唇,鼻子一酸,眼淚就跟著出來了,“老太太,太太,柳樹巷那奴婢去看了,的確是老爺?shù)耐庹?。?p> 蕭氏一聽,嗷的一聲暈了過去。嚇得羅媽媽顧不上腿軟腳軟更顧不上在老太太面前的規(guī)矩,兩步?jīng)_到蕭氏面前,又是叫她又是掐人中,折騰了半天,蕭氏才緩緩睜開眼,無神的望著羅媽媽,“哇”的吐出一口血來,噴了羅媽媽一身。
老太太沉著臉坐在那,只罵作孽,讓羅媽媽將蕭氏扶的躺在炕上,又給她喝了幾口茶。
“你見著那人了?”蕭氏躺在炕上,虛弱的問。
羅媽媽看了看老太太,“見著了,是熟人?!?p> 熟人?老太太和蕭氏一驚,相視而望。
“是梅久娘?!绷_媽媽咬牙切齒的說。在柳樹巷的時候,看到梅久娘那張春風(fēng)得意的臉,羅媽媽恨不得沖過去撕爛她。未出嫁的時候,梅久娘和蕭氏可是閨中密友,她怎么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羅媽媽不敢告訴蕭氏,梅久娘是如何風(fēng)輕云淡的問她,蕭氏過得如何如何的話。是如何恬不知恥的回憶當時和蕭氏是如何如何的要好。是如何滿眼不屑的說想不到今日竟能夠共侍一夫。更不敢告訴她梅久娘那里哪像什么外宅,分明就是當家主母的樣子。
羅媽媽更不敢說,那兩個孩子,長得和老爺是一模一樣,還是雙胞胎??墒牵⒆拥氖?,由不得她不說。
聽到是梅久娘,老太太怔住了。心底驚濤駭浪的翻滾著苦水。竟然是她,自己是做了什么孽!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難受的喘不過氣來,張著嘴發(fā)不出聲,只是一閉一合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羅媽媽。
羅媽媽見老太太一口氣憋住,趕緊上前去給老太太捋脯子順氣。好半天,老太太才緩過來。那面蕭氏卻是翻了白眼,羅媽媽又朝蕭氏奔去。
折騰了半天,蕭氏悠悠的醒了,一雙眼睛像是死人一般,闞白著臉,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下的羅媽媽直哭。
“你不要在這里哭了,還不趕緊拿了我的帖子去找太醫(yī)。”老太太半晌緩過勁兒來,強撐了精神說道。
羅媽媽抹著眼淚出去,步履蹣跚。
羅媽媽走后,老太太獨自倚在一個半舊的桃粉色壽字花紋靠枕上,望著窗外金光閃閃的梧桐葉,思緒紛飛,蕭氏亂了方寸,自己不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