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山林間,一縷青煙正籍著落日的余輝裊裊升起。
眨眼,又被呼嘯的山風吹的不留一絲痕跡。
范豫的心頭一陣感慨,也許在時間的長河中,每個人都只是過客;正如這晚風中的炊煙,誰又能在這時空中留下印記呢?
收起了目光,他回頭看著黑衣漢子。
“我從不惹人,但麻煩去總在我左右?!狈对サ蛧@一聲,“剛才壯士提醒我,要離開這里,但你可知自我來到衛(wèi)國的那天起,便注定了再也無處可藏?”
“范宗主可知,這人他...他是衛(wèi)國君?”
黑衣漢子垂著頭,失神道,“讓我們跟蹤范宗主的,是衛(wèi)君輒??!這是上大夫?qū)O棚親口說的,也是他親自下的令。我本是孫棚的家臣...”
范豫的臉色突然變的異常冷峻。
憤怒的說道,“壯士可知道,你這是說是在誹謗君上,誹謗自己的主子?!”
“哈哈...”
黑衣漢子慘笑著說道,“君上?主子?他們都是一群飲血吸髓的魑魅!我只恨自己無能,替他們賣命!”
“衛(wèi)君為什么要你們跟蹤我家宗主?”
士彌沒有呵斥,反倒是冷靜的問道。
“孫棚并未向我們提過...我只知道,這絕不是一件小事,因為這次他動用的家臣極多,范宗主切莫大意??!”黑衣漢子誠懇的看著范豫道。
“不要再說了!”
范豫臉色依舊鐵青,他冷冷的看著黑衣漢子道,“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相信!”
沉默了良久,他忽然又道,“我原有心放你一馬,但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誹謗君上和自己的主子上大夫?qū)O棚,那就別怪我言而無信要殺你了!”
“你...”
黑衣漢子驚愕的看著范豫。
他的臉早已扭曲,此時更顯得猙獰可怖。
怔怔的看著范豫,他忽然又像是釋然一般擠出了一個微笑,嘶啞著喃喃低語,“我懂了,多謝范宗主成全...”
“噗!”
一抹金紅,與夕陽的余暉交相呼應。
范豫的眼中掠過一絲痛楚。
武子劍端滴下點點鮮血,合著殘陽落入了泥土。
山林重歸寂寥...
士彌已收拾完了黑衣漢子的尸首。
殘肢斷臂和一地的血跡都被他清理的干干凈凈。
從他如此輕車熟路的迅捷手法上看,這種事,怕是沒少做。
“哎!今晚怕是趕不回邑城了?!?p> 看著漸黑的夜色,士彌埋怨道。
“無妨!彌叔可還記得,我們之前就經(jīng)常夜宿山林?既然今晚趕不回去,何不就在這荒林中歇息一晚。”范豫道。
“可宗主的傷...”士彌憂心忡忡的問道。
“我自覺已無大礙?!?p> 范豫輕撫著自己的胸口道,“這漢子出手雖狠,但他卻并非刻意要取我性命。若換做平常,他這力道足夠讓我躺上幾個月了;但今時不同往日,這力量雖透背而出,卻也未傷我太深?!?p> “那便好...”
士彌點點頭,忽又感嘆道,“這次來衛(wèi),真不知是福是禍。宗主獲得了范邑封地,現(xiàn)在又踏入武道,這本是好事;可老奴卻總覺得...”
“想那么多何用?”范豫笑道,“想想那時我們走投無路,瀕死邊緣,現(xiàn)在又活的很好,這便是好事了!”
士彌唏噓道,“此一時彼一時...宗主真不相信這漢子所言嗎?”
范豫沒有說話。
只是忽然取下了腰間的血玉龍符,握在手中把玩。
隨后又緩步的朝著幽暗的林中走去。
月光如洗,灑落山間林谷。
宛若一層輕紗,從天空傾瀉飄落。
一陣清風輕撫,樹影婆娑,草木沙沙作響。
給夜行的人們,又增添了幾分寂寞。
范豫漫步在幽暗的林間,似乎是在尋找合適的棲身之地,又像是漫無目的的閑逛。
士彌無言的牽馬緊跟在他身后。
只是他并沒有注意到,此時范豫手中的那枚本已暗淡無光的血玉龍符,竟又泛起了一層淡淡的氤氳光亮。
隨著范豫的走走停停,那淡淡的微光時有時無,詭異萬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漢子的話,宗主就算不信,也還是需要提防啊!”
士彌終于還是忍不住的說道,“衛(wèi)君輒明知晉國智家在搜捕范家子嗣,還敢收留我們,并賜名爵封土地,這難道真的只是如他所說,為了感謝當年老宗主助他奪得國君之位?
不是老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此事過去了那么多年,他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想起了報恩呢?
衛(wèi)君輒就真不擔心他這樣做,會被晉國智家認為是一種挑釁?
所以,依著老奴看,此事恐怕還需從長計議...”
“有道理!”范豫不知可否的一笑,回頭看著士彌道,“彌叔可知剛才那漢子為何要謝我?”
士彌一愣道,“這個...老奴實在不知。不過,宗主既然提起這漢子,老奴倒是有幾句話想跟宗主說?!?p> “彌叔且說。”范豫道。
士彌道,“其實老奴覺得,即便是宗主不信那漢子的話,也完全沒必要再奪他性命的。畢竟,宗主也答應過,只要他肯說出幕后主使...便會放他一馬的?!?p> 士彌的頭垂著,只管自顧自話的說著,根本不去看范豫的臉色。
然而此時范豫的眼中,又出現(xiàn)了殺那漢子時的痛苦神色。
他忽然嘆息道,“那是因為他非死不可!他若不死,他的家人就必定逃不過上大夫?qū)O棚,甚至是衛(wèi)君輒的屠戮!”
“宗主的意思...是相信那漢子的話了?”士彌一愣,才道。
范豫點了點頭道,“人之愛,莫過與父母孩子。
這漢子剛才寧死不愿意說出幕后主使,擔心的恐怕便是說出后,他的家人就難逃一死!
上大夫?qū)O棚,人傳面似豺狼,性情乖戾,做他的家臣一旦任務失敗,便會遭受殘忍到令人發(fā)指的報復。
看來,此言非虛。
那漢子最后選擇了告訴我們幕后的主使,我想他早已做好了從容赴死的決定。
他唯一不甘的,也只是擔心我不相信。
而我,選擇親自動手殺他,便是要告訴他——他的話,我信了!”
“剛才錯怪宗主,是老奴莽撞了!”士彌慚愧的說道。
范豫擺了擺手,苦笑道,“若非得已,誰愿殺人?但生而為人,往往身不由己??!
可懷疑衛(wèi)君輒的動機,又實在是我不想做的。
畢竟說到底,終究是他把我們從困境中解脫出來的。
可我也始終想不明白,他到底為何要命孫棚派人跟蹤我們,他的意圖究竟是什么?”
士彌道,“剛才老奴也一直在想,卻也沒有任何頭緒。”
“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狈对ツf道。
士彌點頭道,“等我們在范邑安頓妥當之后,我便立即著手調(diào)查此事!”
看著范豫,他又忽然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宗主...老奴心里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彌叔何時變的同我生分了。”
范豫微笑著看著士彌,“彌叔,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