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冷靜之后,范豫才又看著丁勇問道,“你說,去年冬天羊豎突然加重的稅收?”
“是!”
丁勇道,“邑主大夫應該很清楚,咱們衛(wèi)國近幾年雖有戎狄不時侵擾,但卻并沒有天災大禍,因此稅收一直并非太重。
加之范邑土地肥沃,糧產頗豐;往年即便是偶有重稅,但至少百姓還能夠留下些口糧度日。
可就是去年冬天,不知為何邑丞大人突然下令說衛(wèi)君有令,要提前征收今年的課稅;非但征走了百姓的口糧,更是連糧種都搜刮了...”
“提前征收了今年的課稅?還有這種事?”
范豫怒不可遏!
丁勇道,“邑主息怒。其實,提前征收課稅在以往也是有先例的?!?p> “哦?”
范豫一愣,倒是自己少見多怪了。
丁勇隨即解釋道,“只因若提前繳納的話只需正常稅收的一半,因此雖說是讓百姓自愿,但還是有一部分人愿意繳納的。
然而,去年冬天的征稅卻是如數(shù)上繳,且不再是自愿而變成了必須!
因此也才導致了冬耕之時,百姓便已無糧可種...”
“他可曾說為何要如此?”范豫問道。
丁勇道,“未曾解釋,羊豎大人只說是衛(wèi)君的政令。”
“即便是君上的命令,也不能不顧惜百姓的死活!”范豫強壓著心頭的怒火道。
然而此時丁勇忽又有些猶豫的說道,“其實...這件事,據小人所知事實卻也并非如羊豎大人所說....小人之所以幾次三番的讓邑丞大人尋些糧種出來,是另有原因...”
“有何話盡管說出來,何必吞吞吐吐!”
范豫忍不住的說道,“你既是跑來尋我,又有何話不敢說的呢!”
“邑主大人...只是這件事小人卻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因此...”丁勇仍是有些猶豫。
“說!”
范豫早已失去的耐心,怒道。
丁勇伏地偷偷看了眼范豫,發(fā)現(xiàn)他正怒目而視的看著自己,心頭一陣慌亂。
但是再想想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好容易爭取的機會,他還是將心一橫,直起了胸膛道,“其實據小人所知,提前征收課稅確有君令,但君上卻也并沒有令要按實數(shù)繳納!
甚至也沒有言明要所有百姓必須上繳。
羊豎大人此舉,根本就是中飽私囊!”
“你確定?”
聞聽此言,范豫再也忍無可忍,臉色變得極其鐵青。
“小人...小人雖無實證,但也可保證此事絕不會錯!”丁勇道。
范豫強壓著心頭的怒火,看著丁勇說道,“丁勇你可知,作為里正你誣告邑丞是何罪過?”
“小人知道!”丁勇抬頭看著范豫道,“誣告上司者,示眾,絞!”
“你不怕死?”范豫緊盯著丁勇道。
“怕!”
丁勇實話實說道,“但小人也知,如果再無糧種春耕,怕是非但百姓會被餓死,就是小人也難逃餓死的命運!”
“這不是你敢誣告邑丞的理由!”
范豫直接反駁道。
他知道丁勇的意思絕不是因為自己要被餓死,才來誣告羊豎。
空穴來風,勢必有因。
只是范豫也在提醒丁勇,做事要有理由,正當?shù)睦碛桑?p> 也唯有此,才能服眾,才能達到想要的目的。
范豫沉吟道,“念你敢說實話,我便可包你不死,哪怕你說的未必是真!”
“啊...謝,多謝邑主大夫!”
丁勇喜不勝收的俯身跪謝。
“而你,是因為確實察覺到了羊豎的為官不正,坑害百姓才站出來為民請命的,可是如此?”范豫淡淡說道。
“是!”
丁勇立即會意點頭道。
“你也別高興的太早!”范豫忽又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我要查,更要聽聽其他人的說辭,包括羊豎!不過,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你是存有私心要誣告羊豎,我定讓你生不如死!”
稍稍一頓,范豫又道,“丁勇,你可敢隨我去邑府同羊豎對證嗎?”
“有何不敢!只要能讓百姓有口飯吃,不至餓死,丁勇死又何妨?”丁勇挺起了胸膛說道。
“好!要的就是你為百姓的這個公心!”
范豫再不多言,邁步便走出了房門。
剛一走出宅邸的大門,早已有馬車等候在了門口。
只是,范豫卻直接讓門人將馬解開,他要騎馬去邑府。
門人想勸說他,這不合身份規(guī)制,邑主在邑中是需乘車而行的,但范豫可不管這些。
他現(xiàn)在要的是盡快去邑府,解決此事。
看到范豫面色不善,門人焉敢再說。
遂解下馬匹跪地為凳,卻發(fā)現(xiàn)范豫看都沒看他一眼,一個翻身便躍上了馬背,絕塵而去。
丁勇自是不敢怠慢,一把奪過門人手中的韁繩,策馬跟了上去。
...
昨日一眾官吏沒有見到范豫,只得到的回話是一切事務今日在邑府商議,因此才一大早,平日里冷清的邑府便也熱鬧了起來。
邑府的院中,各司小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議論著這個新來的邑主。
無一例外的,眾人的口中似乎頗有微詞。
傲慢無禮!
就算是上大夫回邑城,也是第一時間便要接見各司官吏,更何況范豫還只是給下大夫。
最重要的是,他還是晉國人,而非是衛(wèi)國貴族。
此種受爵,本身就不合列國祖制!
有知道范豫身份的,更是添油加醋的一番宣告。
片刻之后,幾乎所有人都對范豫的來歷一清二楚了。
“什么?他便是那范昭子的兒子?”
“呵!也是真夠無恥大膽的,竟腆著臉受了君上的封,來這范邑。他不怕被晉國智氏的追殺了嗎?”
晉國智家的家主智瑤,以戰(zhàn)功聞名列國。
他的武道修為之高,讓晉國其他四卿都甘愿俯首帖耳,更有傳聞即便是晉國的國君在智瑤面前也是畢恭畢敬的,唯恐有失禮之處。
這樣的人物,誰人不知?
而智瑤要追殺的人,便是這個新來的邑主范豫!
“他是怎么躲過智氏緝捕的?怕不是茍且在污淖偷生的吧?”
“一定是的,要不然他會不懂士人禮數(shù)?敢拒我們于門外不見?”
“如此未開化之人,怎敢受君上封?”
“這是見利忘義,不仁不義!”
“也是怨我國君太過仁義??!若不是感恩當年范昭子協(xié)助君上繼承國君之位,又怎會給這種人賜爵呢?”
“君上封賜是因為君上念及舊情,但他接受就是他的不對了,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嗎?”
有知道過往范氏與衛(wèi)國糾葛的人,開始感嘆。
“范昭子就是好人了嗎?當年的朝歌之亂,還不是因他范氏而其?雖有恩與君上,但卻也與我衛(wèi)國是有仇的!”
“可不是!只恨那智氏沒有斬草除根,留下了這么一個禍害!”
“哎!我范邑百姓從此有苦了...”
邑府的院內議論聲聲,不絕于耳。
然而,卻也在此時,一個漢子忽然從堂內走出,冷冷的看著院中的一眾小吏道,“諸君子如此妄言邑主大夫,妄言國君之策,難道是在說我衛(wèi)國君上做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