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除夕夜。
還是一片腿肚子高的赤嵌城工地周遭,鄭森從海澄帶來的移民已在這里搭建起房屋,新港溪河口南北兩岸的土地被開墾出來,這是被泥沙沖刷出的灘地,雖然土壤受海水侵蝕,鹽分較高收獲的糧食不如內陸土地,但勝在沒有草木樹根石頭阻礙開墾,開墾速度很快,登陸臺灣的兩個多月后,新港溪河口附近原本殘存的土地盡數(shù)被開墾了出來,這些土地都按照赤嵌自治府頒布的條例劃歸了開墾土地的每一戶人家。
乘著新春,一艘吃滿了北風速度飛快的福船出現(xiàn)在北方的海平線上。
王二虎蜷縮在狹窄的稻草窩里,裹著棉衣享受著這刺撓的溫暖,他的嘴角無時無刻不微微翹起,向外界宣示著他此時的舒暢心情。
“弟兄們,到家了!”
甲板上噌噌下來一個漢子,沖船艙里喊了一嗓子。
王二虎撲騰翻起身子,感受著船只速度放慢,他和從金瓜石金礦回來的這百十號人擠上了甲板。
“還是咱們南邊暖和?!?p> 福船停在新港溪的碼頭上,登高望遠,從福船上往外看,臺南的打底是黃綠色與白色交雜,炊煙密布的一派繁盛景象,當然,這個繁盛是跟雞籠相比。
“那當然,兩個月了,今年說什么也得娶個媳婦,明年就生娃!”
王二虎一路上的身心俱疲在這一刻徹底消弭,挖礦是非??嗟?,開挖新礦更是苦不堪言,如果不是有高額的工錢和細碎金子吊著,王二虎都懷疑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
一想到每天鑿石頭鑿的虎口腫脹發(fā)麻,睡覺都止不住的顫抖,每天八九個時辰的拼命干活,他就感到戰(zhàn)栗不已。
苦,但也值得!
揣著懷里的十兩銀子以及一個小羊皮袋,王二虎下了船。
兩個月不見,赤嵌的變化讓他大吃一驚,走的時候這里還沒這般規(guī)整有序,回來的時候卻已是煥然一新。
“來來來,雞籠回來的都在這里先登個記,按上手印再回去,家里沒柴了記得去村里領,別凍死了?!?p> 王二虎懵懂地看著碼頭上背著火槍配備短刀小盾,穿著棉服外批灰色氈衣以及鹿皮靴的民兵,見對方讓自己排隊登記,他也不敢怠慢,跟在了隊伍后面等候。
“叫什么名字啊?”
“王二虎。”
“王二...嗯?二虎!你回來了?!”
王二虎看著眼前這個攥著跟短毛筆寫字的民兵,好懸沒嚇一跳,看對方如此熱情的摘下圍脖,他才看清是誰。
“劉慶?你怎么當上...這叫啥?”
劉慶笑著說道:“民兵,我現(xiàn)在是保大村的民兵,不過這兩天被調到碼頭這邊換防。”
“哦哦,民兵好,民兵好?!?p> 王二虎還有些懵逼,這場合也不適合說話,劉慶就告訴他先登記,之后再說。
稀里糊涂的在紙上打了個勾,按了紅手印后,王二虎就在劉慶身后守著了。
等碼頭的人空了之后,他才和劉慶有空敘敘舊。
“在雞籠怎么樣?挖著多少金子了?”
“沒,沒挖多少?!?p> “嘿,跟我還保密,娶媳婦的時候都得抖摟出來!我看你小子瘦了不少,北邊伙食不好?”
王二虎舔了舔嘴,被劉慶的話勾起了回憶。
在礦里的日子苦是苦,可真要說起來,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至少每天的飯他是絕對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他搖了搖頭:“沒,好的很,就是太累,不然我能養(yǎng)一身膘?!?p> 劉慶點著頭掃了他一眼,疑惑:“那怎么回來了?不多看幾個月?”
接著,還沒等王二虎回答,劉慶就露出了猥瑣的笑容:“別說了,我都懂,急著娶媳婦是吧?”
王二虎沒有辯解,撓著頭傻笑:“那些日本女人一趟趟下來,在雞籠打個眼就走了,我在金瓜石連個面都沒見過,光聽雞籠送物資的人說,心里癢得很?!?p> “對了,這日本女人要的彩禮多不?”
劉慶搖搖頭,王二虎笑了笑。
“你別光笑,彩禮不多,可狼多肉少,喏,那邊一群家伙,眼巴巴瞅著呢,天天閑的沒事就擱這蹲兩三個時辰,你說他們等啥呢?”
“不過老哥我倒是有個門路,北邊...”
崇禎十六年結尾的時候,赤嵌下了一場暴雪,之后雖然還是冷,卻是沒怎么下雪,好像就那么一陣,過去了就暖和了。
新港溪以北的土地上,十幾個木屋圍成一個圓形,外圍更有壕溝木刺圍繞,不似村落,更像是一個軍寨。
“噠噠噠!”
馬蹄聲在大地上傳開,遠處稍顯泥濘的土路上,一支十幾人的馬隊奔馳而來,進了軍寨后才停。
“大人!”
“吁,把這人頭掛起來,麻豆社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偷漢人老爺們的糧食!”
馬隊中,最前頭騎著最高那匹馬的日本武士將頭盔摘下,夾在胳膊肘,接著將拎在手里的一顆人頭扔了過去。
頭盔被摘下后,大汗淋漓冒著騰騰熱氣的腦袋,不是別人,正是中村。
“鹿皮收的怎么樣了?”
中村翻身下馬,摸了摸鼻孔外翻不停噴著白氣,嘴里滲出白沫的戰(zhàn)馬問道。
“哦,已經(jīng)收到一半了,就是北港那邊的土番不老實,派人過去他們就說馬上,走了就一直拖著?!?p> 中村正要坐下歇息,一聽這話就上了火。
“媽的!這群該死的土番!要不是咱們人手太少,但凡再多五百人,我直接平了那大肚國,把他們的國王綁了送給公子!”
“大人說的是!”
摔了頭盔罵了一通,中村轉身就把這從平戶帶來的大名親兵曾用過的頭盔撿起來,一陣長吁短嘆看看有沒有摔壞。
進了屋內,已經(jīng)有兩個倭女備好了吃食,見中村回來,連忙從鍋里拿出來,并倒上了溫熱的清酒。
“過兩天我得去求公子,請他再從平戶招點武士來才行。”
幾杯酒下肚,一人獨酌的中村攥著杯子,自言自語道。
而在更北邊的地方,鄭森口中的大肚王國,一個由十幾個土番村社組成的聯(lián)盟內,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