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切在朱老板的安排下,來的比他想象中快。
他一夜未眠,但認(rèn)得清晨的模樣。
和清晨一起到來的,還有琪琪和他的前妻,當(dāng)然,還有朱老板,這是他答應(yīng)過楊云海的事情,會讓他和家人再見面的。
此刻的楊云海油油的頭發(fā)分成條狀蓋在腦門上,憔悴的面容顯得他胡子變得深了,但其實他昨晚剛洗過澡之后刮了胡子。
楊云海要求過朱老板,不要讓他在柵欄里見面,他想最后一面體面一些。
于是,楊云海坐在等候處的椅子上,帶著期待,也帶著窘迫,等待與他們見面。
“爸爸!”
門外,前妻撐著一把傘,琪琪牽著她的手,向他跑來。
“琪琪乖!”楊云海忍住淚水,下意識起身,張開臂膀,小跑過去。
雨水未曾變小,撞擊在他臉上,前妻的傘替他遮住了風(fēng)雨,他在庇護(hù)下?lián)肀ё$麋鳌?p> 他從前妻的身側(cè),看到朱老板走出車門,他不需要在乎雨水多大,自是有手下為他遮風(fēng)打傘,他可以瀟灑的大步走來。
“叔叔沒騙你吧,你爸爸這不是在這里嗎?”朱老板慈愛的摸摸琪琪的頭。
“爸爸,你這些天去哪了呀,怎么晚上不和琪琪說話了?!?p> 楊云海握緊琪琪的手,“爸爸出差去了,那琪琪這幾天有沒有好好上學(xué)?!?p> 琪琪噘著嘴,小聲抱怨道:“媽媽把我送到了華風(fēng)貴族小學(xué),我不想去,小雪和小東都不在那里,我在那里沒有朋友一起玩?!?p> 楊云海抬頭,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前妻,注意到她的目光有意的在躲避他。
“放心好了,你幫我這么大忙,你什么也不用擔(dān)心了,都給你安排好了。”朱老板油膩的臉配不上狡黠的笑。
“讓我和家人多聊幾句?!睏钤坪D抗馄沉艘谎壑炖习搴蜕砼缘氖窒拢疽馑麄冸x開。
朱老板呵笑一聲,伸出右手,手下立馬給他遞上一根煙。
“不著急,我回車?yán)锏戎?,你們慢慢聊?!闭f罷,朱老板得意地吸入一口煙,自然而然的拍了一下楊云海前妻的臀部,瀟灑轉(zhuǎn)身。
楊云海這才發(fā)現(xiàn),樸素的前妻今日穿著修身的風(fēng)衣,脖子上掛著簡易但一眼就知道不簡單的首飾,她隱藏在襯衫下的手腕,也戴上了手鐲。
楊云海立刻將目光移回琪琪身上。
“走,別在雨里,咱們到里面說?!?p> 楊云海剛抱住琪琪往看守所走去,前妻忽然將手按在琪琪肩頭,翡翠的質(zhì)地這次顯露的十分清楚。
許久未見,她說的第一句話,“我看就不用了吧?!?p> 前期目光對上楊云海,隨后又轉(zhuǎn)移到紅星市第一警察局的牌子上,她的意思不言自明。
“好,那就在這里說吧。”楊云海低下頭,他自知這不是適合和家人敘舊的地方。
“琪琪,爸爸給你買了大蛋糕,放在家里了?!?p> “爸爸這次沒有騙我吧,上次媽媽做了好多菜等你回來,不讓琪琪動筷子?!?p> 楊云海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他向后挪動一步,抬頭,裝作無意間淋濕在雨中。
“爸爸怎么會騙琪琪呢?!?p>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前妻忽然打斷他。
楊云海心中翻騰無數(shù)浪潮,但到了嘴邊卻一句也不知從何說起。
“我會帶琪琪經(jīng)常去看你的,今天就說這些吧?!鼻捌薹鲎$麋鞯募绨?。
“好?!睏钤坪>従徦砷_手,無奈回應(yīng)。
“走吧,爸爸還有事。”前妻推一推琪琪后背,轉(zhuǎn)身離開。
楊云海失去了雨傘的庇護(hù),雨水沖刷他漠然的面龐,順著他臟污的衣袖再次匯入泥土中。
“琪琪!”
他忽然大喊。
他的家人回頭,
“好好上學(xué),聽媽媽話?!?p> 琪琪點點頭,“知道了?!?p> 隨后,前妻和琪琪走進(jìn)朱老板的豪車中,在勻速上升的車窗里,楊云海最后看到的是前妻冷漠的神情和朱老板油膩的臉。
“走了,法院見?!敝炖习鍝]揮手。
“等一下。”
原來朱老板的情人,夏小姐也來了,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推開車門,她沒有手下為她打傘,她也沒在意雨水,大步走在楊云海面前。
“啪”給了他一巴掌。
隨后,丟下一包煙和一只打火機(jī)。
“有始有終。”說罷,她轉(zhuǎn)身回到車內(nèi)。
楊云海望著遠(yuǎn)去的豪車,撿起那盒玉溪和zippo,獨自點上一根,走回拘留所旁,一輛警車開到他面前,示意他上車。
他自然是懂得,朱老板已經(jīng)將一切事宜安排的前后有序,他只需要跟著走就可以。
警車跟在朱老板的豪車后面,雨水沖打在玻璃上,模糊了風(fēng)景。
這分明是最后的道別,為什么,為什么我卻毫無悲傷,這個雨分明很大,為什么我卻毫無波瀾,車內(nèi)沉悶的空氣,寂靜與沉默,我感到身心麻木,在不應(yīng)該靜止時選擇漠然,我似乎提前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給自己寫好了劇本,認(rèn)定了軌跡,在一個雨季的夏天,我殺死了自己的欲望,殺死了自私的野心,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雷聲來到,一萬匹脫韁的野馬,沒有草原奔跑。
記者們早已在法院前待命,朱老板安排的記者沖在最前,他們的任務(wù)只有一句話,“你肯定這是你干的嗎?”,隨后楊云海也只需要回復(fù)一句話,“我干的?!保渌鋼矶恋挠浾咚疾恍枰頃?,那些大廠牌,大logo的麥克風(fēng)像是萬千劍戟,而他則是早已破爛的茅草,任憑他們肆意發(fā)問。
楊云海下車,被記者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但沒想到這些記者對此事的關(guān)心程度遠(yuǎn)超他所料,那些記者還在堅持對正義的追尋,他們堵在楊云海身前,完全不給朱老板安排的記者們縫隙。
“是不是朱總讓你承認(rèn)的,請如實告訴我們,我們會為你做主的!”
“楊云海,正義是不會缺席的,我們相信這事與你無關(guān)?!?p> “朱總是什么人我們都清楚,如果你隱瞞實情,那就是助紂為虐?!?p> 楊云海站住,看著這些眼里閃著光的年輕人,他笑了,笑自己前半輩子沒有主見,隨波逐流,笑自己后半輩子懦弱無能,安于現(xiàn)狀,他還笑現(xiàn)在的自己,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他仍然不敢說出實話。
“楊云海!”
在嘈雜的詢問中,他清晰地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也不會認(rèn)錯這個聲音。
他回首,目光打量人群,向遠(yuǎn)處尋找,左右探尋。
夏花就在臺階下面,她臉上的淤青還沒有痊愈,亂糟糟的頭發(fā)被雨水淋濕,黏在脖頸上,衣衫還沾著血跡和污泥。
而她正騎著那輛熟悉的黑機(jī)車,只是這次機(jī)車尾掛著四個油桶。
他對上她堅定的目光,她說的話雖然淹沒在人群嘈雜聲中,但他腦袋里卻已經(jīng)接受到了她的消息。
“跟我走。”
楊云海撥開人群,走下臺階,去她的方向。
這時,忽然有個人抓住他的手臂,正當(dāng)楊云海疑惑時,一只話筒塞到他嘴前。
“這些事情都是你干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