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烈烈的抵制日貨、減租減息、保障民生的群眾運(yùn)動，以及聯(lián)村自衛(wèi)隊(duì)縱橫鄉(xiāng)里、保境安民、打匪除霸的每次行動，沉重打擊了王得善之流的囂張氣焰，他不得不收斂鋒芒，暫時蟄伏以待時機(jī)。有了閑暇時間，他便琢磨起報那廢身損武功之仇的計謀來。他首先拿出兩年來的記事本，把那次記載的去孫家小埠找老中醫(yī)瞧病無果，返回路上碰見的那幾個女子的情況又反復(fù)地研究了一番。當(dāng)時從那幾個女子的裝束打扮、行為舉止來看，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女子，而孫文源家就是孫家小埠的首戶，可孫文源家是本份人家，他家里的女子不可能與綁匪串通一氣到縣城怡春樓去做局。那這個做局的女子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孫家小埠、亦或是孫文源的家里？只能解釋為這個女子是孫文源家的親戚、朋友或是其他的什么關(guān)系。那問題又來了，既然不是孫文源家里的人，現(xiàn)如今那個女子還在不在孫家小埠、亦或是孫文源家里呢？王得善尋思到這里，他就后悔當(dāng)時沒有把這些問題搞清楚。他想：甭管什么情況，先派人去孫家小埠打探明白再說。于是，他就物色起去孫家小埠的人選來。他反復(fù)考慮了幾個人選，最后敲定只有皮斗最合適。一，他手下的弟兄們可能只有皮斗見過那個女子；二，皮斗機(jī)智靈活，裝什么像什么；三，皮斗功夫厲害……。就這樣，皮斗領(lǐng)受了任務(wù)后，便裝扮成貨郎、煙販的，駕起貨郎車，搖著貨郎鼓就來到了孫家小埠。
前莊里，冠子的日子越過越艱難，他雖有偷雞摸狗、順手牽羊的本事，但現(xiàn)如今市面蕭條，家家貧困、戶戶潦倒的，實(shí)無油水可撈。街面上，那些熟面孔的商販攤主，都知道他三只手的厲害，老遠(yuǎn)就躲他、防范他，令他靠近的機(jī)會都沒有。然而，再幸運(yùn)的人也有倒霉的時候；反過來，再倒霉的人也有幸運(yùn)的日子。這一天，冠子串街散步回來，正是日上兩桿當(dāng)頭照的時刻。他總感覺今日有些不同尋常，有些要交好運(yùn)的感覺；他便不急于回家，而在街上徜徉著觀望起來。果然，也該他交交好運(yùn)啦，他眼睛一亮就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在離他家門五十來步的十字街口處，從南來了個陌生貨郎車。長年累月的串街散步搜索前進(jìn)，練就了他的好眼力。雖然隔的有些遠(yuǎn)，但他還是看清了貨郎車上琳瑯滿目的貨品中，那些格外醒目的哈德門煙盒。一盒哈德門能換十根油條，兩盒就能換半只燒雞，這要在寶積鄉(xiāng)兩盒煙還能換一碗餛飩。他喉嚨里咽了下口水，貨物交換有時比錢都好使。貨郎車在十字街口停下，那貨郎頭戴氈帽，對襟棉襖交疊著，長圍脖纏扎在腰部，三十多歲的年紀(jì)，一臉憨厚的樣子。貨郎鼓搖得“當(dāng)啷、當(dāng)啷”地響，招攬著生意。
冠子從肩膀上拿下褡褳掛在左臂彎處，雀斑臉上擠著笑容，慢吞吞地向貨郎車走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皮斗何許人也？他偷雞摸狗的本事，十個冠子也不及他一個。他斜眼一瞅，來人臂掛褡褳，便知是三只手來也；他再端詳那人的面相，又知其是見錢眼開的貪婪之輩。皮斗心中竊喜：他要找的眼線這不就來了嗎！
冠子到了貨郎車跟前，皮斗招呼道：“大哥，喜歡什么物件盡管挑選。”冠子收起笑容，故作矜持樣的盤問道：“看著面生，從哪里來的？”皮斗笑了笑說：“冶原鎮(zhèn)來的，看著這貨色、品相都是上等的！”“我說嘛，隔鄉(xiāng)漫鎮(zhèn)的，冶原是個好地方，有老龍灣、海浮山的……”冠子嘴上沒話找話地說著，右手拿起塊香皂放到嘴唇處嗅著，左臂上的褡褳就順手滑到了貨郎車上。他的左手在褡褳底下還未及動作，一個薄的、園的、硬的東西就塞到他的左手里。他趕忙攥緊了，單憑那手感，就知道這是他最喜愛的。他趕忙小聲說：“爽快，兄弟有何吩咐？盡管說！”“傍晌到蓮花山煤渣堆旁的井屋說話，有重賞。”皮斗接著仰面笑著跟他說道：“大哥，這可是上海產(chǎn)的女士香皂，給家里夫人、閨女的拿去就是?！惫谧幽闷鹱约旱鸟籽灒严阍矸胚M(jìn)去，說道：“我買了?！比缓缶娃D(zhuǎn)身回家去了。
的確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十塊大洋就把冠子從人又變成了魔鬼。他幾天的功夫就把宅院里和金翠玉的關(guān)系、情況打探的一清二楚，并把每段日子金翠玉的行蹤軌跡隨時報告給皮斗。王得善得意洋洋，他每天夜里和皮斗研究著冠子報告來的情況，尋找下手的機(jī)會。這一天，王得善終于從冠子報告的情況里看到了機(jī)會，就是金翠玉每天早出晚歸的去東鄉(xiāng)里走村串戶。于是，王得善吩咐皮斗到金翠玉早出晚歸的行動路線上勘察，最終確定了孫家小埠村東的牛家洋槐園為最佳設(shè)伏點(diǎn)。經(jīng)過了周密的策劃，又精挑細(xì)選、出高價確定了四名殺手，由皮斗具體安排、布置、指揮實(shí)施。
一切安排妥當(dāng)。這天夜里，王得善喝了幾盅小酒后，哼著小曲回到寢室，大、小倆老婆為他洗漱、更衣，服侍著上了床，可他并沒有要睡得意思。他右臂攬著大老婆，左臂攬起小老婆，得意的說道：“今晚你倆要耍盡手段，把老子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從明晚起你倆就歇著，只等著看好戲就行啦！”大老婆疑惑地問道：“賤內(nèi)沒聽明白大爺?shù)囊馑?，怎么又是歇著又是看戲的？”小老婆也附和說：“就是呀，大爺！您到底啥意思??？”他一邊一口親了下她倆的臉蛋，又咬了咬牙，接著笑著說道：“不明白啥意思呀，那老子就告訴你倆，明日就來個大美人兒替換你倆了，由她伺候著老子，你倆不在邊上看老子我和她的好戲，那你倆干什么?！贝罄掀庞檬种复亮讼滤念~頭，故作吃醋地說：“你個沒良心的，又弄個大美人來，就把我和妹妹甩了？”小老婆還裝作委屈的抹鼻子掉淚起來。王得善心里話：兩個賤貨就別再裝了，老子把你倆搶了來，心里就對老子深仇大恨的！老子又沒了那玩意兒，你倆在老子身邊還不是守活寡、活受罪？媽那個的，你倆恨不得盼著老子把你們趕出去，你倆恨不得把老子殺了！這會兒還在裝！但他也會演戲，就故作心疼地說：“寶貝、心肝，你倆把老子的意思搞反了，老子弄這個大美人兒來是給你倆當(dāng)牛做馬的！這個大美人也確實(shí)漂亮，正因?yàn)樗晾献硬胖辛怂拿廊擞嫞派狭怂漠?dāng)，老子才丟了這寶貝玩意兒，老子今日這個樣子，一切拜她所賜！你倆說說看，把這個大美人兒弄了來該怎么辦？要依著老子的心思，把她綾刀割了才方解我深仇大恨！可是啊，這女子實(shí)在又太美啦，所以，老子要留著她，天天在她身上發(fā)泄我的仇和恨！”他大老婆和小老婆都聽明白了，反正又有一個女子要遭殃了，倆人的心里既為自己也是為那女子而傷痛、而悲哀！
王得善睡了個舒服、安穩(wěn)覺。按照他的安排和時間推算，去孫家小埠辦事的一干人等，應(yīng)該上半夜就回來了。他抬起頭看了看窗外，黑乎乎的沒有放亮的意思。他推了一把大老婆說：“起來，去點(diǎn)起燈來，看看幾點(diǎn)了?！彼麆傉f完，大老婆也未動彈，條幾上的座鐘就“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地響了六下。王得善等不得了，他要親自去看看大美人兒被關(guān)在哪里。他就啪、啪一人一耳光把倆老婆打醒，說道：“都快起來，給老子更衣、洗漱，再陪老子去看看那個大美人兒，快！”他倆老婆磨磨蹭蹭地給他拾掇好，就點(diǎn)起保險燈，倆人一邊一個扶著他向院里走去。剛走了十幾步不到，但見喬管家打著燈籠從大門那里拐進(jìn)來，他就喊道：“辦事的人都去哪了？綁來的那女子放哪里了？快領(lǐng)我去看看?！眴坦芗衣牭絾栐挘s忙過來回答說：“少爺，我和皮斗在門樓里等了一夜，總沒見人回來，皮斗等不下去了，就帶了倆人去看看，剛走?！蓖醯蒙票緛砭屯饶_沒勁，這會兒聽了喬管家的話，就一腚坐地上，把大老婆手里的保險燈，也扯到地上摔碎了玻璃罩，燈火也隨之熄滅。他怒吼道：“你倆干什么吃的！一個一個的賤貨，連老子也扶不?。 眰z老婆扶他起來，他又大罵道：“他媽的，準(zhǔn)是一群白癡把事情辦砸了！回來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們！一群蠢豬！”
太陽已老高了。王得善氣的把早餐摔地上，又摔了幾對花瓶，還不解氣，就拿起柺棍要砸東西。正在這時，皮斗氣喘吁吁、垂頭喪氣地站到他的面前，低著頭，不敢說話的樣子。他就想朝皮斗輪一柺棍，只是力不從心，柺棍從他手上脫落，他也一腚坐到椅子上。他定了定神后，有氣無力地說：“說吧，到底出了啥變故？”皮斗靠前一步，說道：“在下趕到孫家小埠后，讓冠子去打聽了一下，說咱們要劫持的那個女子武功太厲害，槍法也準(zhǔn)。當(dāng)時繩網(wǎng)套住她，而她飛刀割網(wǎng)跳出，接著翻手兩槍就把老刁和老畢從樹上撂下來，老畢當(dāng)場死亡，老刁腿負(fù)重傷。那女子又騰空飛起，將已逃出八丈之遠(yuǎn)的老宋和老桑徒手生擒。唉！對付這樣的武林高手還需另想計策?！蓖醯蒙婆牧讼伦雷雍鸬溃骸八麐尩模阏f的那個冠子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這世上有會飛的人嗎！？一派胡言！派人把老刁、老宋、老桑找回來，看他們怎么說！”皮斗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就向外走，而走了不幾步又轉(zhuǎn)身回來，到了王得善跟前趴在他耳根處耳語了幾句，王得善一拍大腿說：“就這么辦！”
回家過年，是游子的愿望，更是家人的企盼！這是一九三六年的年末歲尾。剛進(jìn)臘月門，尹秀娟每天就數(shù)著指頭跟兒子們說：“你們的爹再有幾天就回來了?！笔縿讋倳J(rèn)字寫字，他就每天在小本本上減數(shù)；士仁就每天趴在哥哥的胳膊上，讓哥哥給他念數(shù)；而數(shù)越減越少，卻總是看不到爹的身影。日子一天一天地挨近春節(jié)，尹秀娟的心情也一天緊似一天的沉重！古槐樹下那一段松軟的路基，被她踩踏的硬棒棒的溜光亮。士勛和士仁哥倆都是懂事的孩子。雀鳥歸巢，夜幕降臨，每當(dāng)娘抱著士信還在古槐樹下翹首企盼的時刻，六歲的士勛就領(lǐng)著三歲的士仁，抱著娘的大棉襖來到娘的身旁，把襖披上娘的肩頭。夜深深，風(fēng)寒寒，失望的一天，就在焦急的企盼中悄然離去。直到除夕，家家爆竹聲聲除舊歲，戶戶高燈彤彤迎新春。喝過了年夜酒，吃完了年夜飯，三更過了是五更，過了五更去拜年。這時，尹秀娟才相信，丈夫?qū)O文源的確是不回家過年了。
好歹，這是個溫暖的大家庭。大年初一，天剛蒙蒙亮，前后院里的男女、大人孩子們，齊聚孫老太爺?shù)奶梦堇铮o老人家磕頭拜年，祝福老人家健康長壽、萬事如意！老太爺哈哈地笑著，為大人們準(zhǔn)備了每人兩塊糖的磕頭禮，給孩子們每人兩個銅板的壓歲錢。雖然禮薄，但寓意深重，寄托著老人家對子孫們的深深地祝福和熱切的期望！老太爺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捋了幾下胡子，呵呵笑著說：“只要在外頭的和家里的都平平安安的，就是過了個好年！”
入夜，孫文源他娘孫劉氏的屋里又是濟(jì)濟(jì)一堂。金翠玉和孫文嫻攙扶著剛能下地的孫文菊早早地過來，后院里史氏和孫許氏也來湊個熱鬧。各家的孩子，能跑會走的在人空里穿梭，不會走的在娘的懷抱里手舞足蹈、咿啊呀地表達(dá)著快樂。孫劉氏一時放下對兒子孫文源的牽掛，滿面笑容地讓著大家吃糖、嗑瓜子。金翠玉抱過尹秀娟懷里的士信，跟大家高聲說道：“今晚咱這屋里的主角應(yīng)該是秀娟二嫂，請二嫂彈奏幾曲好不好？”各人“啪啦、啪啦”地鼓起掌來，士勛早跑回屋去拿來娘的琵琶。尹秀娟輕撫琴弦，玉指顫跳的瞬間里，一曲《思念》便似玉珠滾落、清泉流淌般的響徹起來，如泣如訴、動人心弦：
……
小河叮咚，
渴了，莫忘掬一捧
滋潤心田。
野果飄香，
餓了，莫忘摘兩顆
充饑祛寒。
風(fēng)凄凄，雨慘慘，
莫忘扣緊你的衣領(lǐng)，
莫忘裹緊你的長衫，
你的冷暖，牽動著
多少個深夜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