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九四零年。進入四十年代,日本帝國主義加緊了對中國人民的統(tǒng)治和奴役,殘酷的實行“燒光、搶光、殺光”的三光政策,致使中國人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重災(zāi)難!中華民族到了最艱難困苦、最危險的黑暗時期。
王得善那次因為緩行一步,僥幸地躲過了武工隊的圍殲。而皮斗那回帶著人馬剛行至閻王鼻子那段溝底,便突然遭到四周溝沿上的猛烈襲擊!他一看這不是撞進口袋里了,逃無出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有死路一條。就在他眼見著前后的隊伍成片的倒下,自己也徘徊在鬼門關(guān)前而焦急萬分的時刻,他一看自己的腳下是座小石橋,便慌忙未加思索地跳下去,鉆進狹窄的橋洞里躲起來。他一動不動、摒心靜氣地早晚等到槍聲停止,喊殺聲、打掃戰(zhàn)場的嘈雜聲也漸漸地消去,一切歸于平靜后,他才趁著濃濃的夜色,沒命的躥回紙坊東的營地。
第二天,王得善帶著皮斗,早早的去城里日本憲兵隊特高科機關(guān)復(fù)命,被機關(guān)長山本早田又打耳光又腳踢的臭罵了一頓。山本早田戴上軍帽,向王得善和皮斗喊道:“走,去五肼!”于是,六個日本兵騎了三輛三輪摩托,載著山本早田和王得善、皮斗,很快便到達五肼,開進原尹記雜貨鋪的院內(nèi)??蓢@這以前尹掌柜十幾間的房舍已被日軍霸占,成為日軍一個小隊的駐地。山本早田讓一個偽軍換上便裝,要他跟皮斗去孫家小埠抓捕送假情報的冠子。
那天夜里,冠子眼看著王得善的協(xié)同隊被共產(chǎn)黨的人圍殲,他不敢停留,便撒腿跑回家,讓他老婆找了些吃的帶著,又和他老婆交待了幾句后,就跑出村外找地方躲起來。因為他明白,這回不但日本人不會放過他,就是共產(chǎn)黨也可能找他的麻煩。
皮斗、那個偽軍二人一身老百姓的裝束,到了冠子家里。冠子他老婆還很機警,她向外推趕著二人說道:“俺男人不在家,你們倆大男人隨便進來,算怎么回事?快出去!”皮斗心里明白,對付這個女人錢最管用,便嬉皮笑臉地說:“大嫂,俺倆有些生意想找廷全幫忙,麻煩您叫他出來談?wù)劊俊闭f著就從兜里摸出一塊銀元扔過去,冠子他老婆還很麻利,一下子就接到手上,她打眼仔細瞅了瞅兩人,不像是來抓人的,倒像是生意人。她接著就滿臉堆笑著湊近皮斗說:“廷全他出去了,他不便回家,要不你倆到山上找他。”說著就又向前一步,湊近了皮斗的耳朵咕噥了幾句。皮斗點著頭“好”的一聲,冷不防奪下冠子老婆手上的銀元,轉(zhuǎn)身吆喝著同伙就向蓮花山煤渣堆跑去。剛到手的銀元,還沒攥熱呢就又被奪回去,冠子他老婆在這急劇的喜怒轉(zhuǎn)換中,一時像瘋子般罵道:“該死的!你倆出去就一頭子撞煞,敢耍老娘,不得好死??!”
皮斗領(lǐng)著同伙奔到煤渣堆的井屋旁,這里正是原來他和冠子接頭的地方。皮斗心里話:這冠子還挺有心機,躲藏到這里來,若不是他老婆泄露了天機,要我自己找,還真想不到這個地方。冠子正坐在一塊薄石板上,依墻打盹呢。皮斗就擰住冠子的一只耳朵,厲聲喊道:“孫廷全,快起來跟老子走!”冠子猛睜眼見是皮斗,心想這是遇見了鬼還是皮斗真人?反正不管是鬼還是真人都沒有他的好果子吃,他只能認栽了!皮斗和那個偽軍把冠子押到山本早田的跟前。冠子一看大事不好,就撲通一聲跪下,哭天喊地的求饒命!山本早田踢了他一腳,說道:“像這種軟骨頭,干脆死了死了地!”冠子很機靈,立刻爬起來站正,還打了敬禮道:“報告太君,小民對太君還大大的有用!”別說,他這一招還真管用。山本早田“嘿嘿”地笑著問道:“說說你的用處,不準撒謊地?!惫谧泳桶l(fā)動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巧舌如簧的說了一大通。山本早田聽后,只對他能搜集共產(chǎn)黨的情報和收繳到糧食感興趣。山本早田在中國多年是個中國通,他知道像王得善、皮斗和冠子這些人的劣根性,狼狗再厲害不經(jīng)過訓練也成不了警犬。為了更好的利用這些走狗,讓他們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必須假以時日對這些走狗進行訓練。于是,王得善、皮斗和冠子便被留下,就地受訓。
蒙山豹伏寨。那次,程子借大當家的金寨主歸天之際,發(fā)動兵變奪了寨主之位,迫使二當家的崔勝逃往LY城。后來,崔勝與高群、金翠玉幾次密謀策劃,幾經(jīng)周折,最后終于在武工隊的配合下,奪回豹伏寨。程子帶著十幾名追隨者,一路北逃至駢邑縣寺頭境內(nèi),在嵩山東麓一山旮旯里暫且落腳。十幾個隨從要穿衣吃飯,還要有些尋歡作樂的消遣,才能籠絡(luò)住各人的心。程子便帶人晝伏夜出,在方園十幾里的周圍村莊里干起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的勾當來。
有道是:蝦找蝦,蟹找蟹,烏龜羔子找王八。王得善早就耳聞有這么一股流匪,滯留上坪、符家莊、陽城一帶打家劫舍,他便有意將這股流匪收攏到自己的門下,以此為基礎(chǔ)重新組建起協(xié)同隊。他把自個的設(shè)想報告給山本早田,沒想到山本早田大加贊賞和支持,并當即撥給他十支駁殼槍用作收編之禮。經(jīng)過周密策劃之后,他便支使皮斗裝扮成貨郎,到這股流匪經(jīng)常出沒的地段打探、尋找。皮斗的貨郎車上,在顯眼的地方擺了些好煙好酒,這都是有針對性的,但凡來買好煙好酒的人,那絕非是普通老百姓。他連續(xù)出來好幾天了,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尋著。這天傍晚,皮斗垂頭喪氣的推著貨郎車,沿著一條山坡小路向回走著。他剛拐進一側(cè)為丈余高的崖壁,另一側(cè)是深溝的地段,突然從崖壁上跳下兩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心里一恣,總算是尋來尋去都不見,一朝出現(xiàn)到眼前。沒等那倆人開口,他倒是開口道:“貴客不請自到,一定是尋著煙酒而來,俗話說,煙酒不分家,本貨郎倒愿意送貨上門,分文不取?!蹦莻z人手上都端著槍,其中一個“嘿嘿”兩聲說道:“聽你這貨郎的口氣,倒不像是貨郎了,卻像是探子,那就不客氣啦,舉起雙手來,搜搜再說!”接著對另一個說道:“去,搜搜他的身,看看有沒有家伙?!边@個就過去把皮斗全身摸了一遍,說道:“是個空子?!蹦莻€就吩咐道:“給這空子蒙眼綁手栓到車上,你推起車來咱們打道回府?!?p> 皮斗被蒙眼綁手由貨郎車牽著,左拐右拐、深一腳淺一腳的坎坷而行,感覺走了好大一會兒,停下后,像是被牽到一個山洞里。有人給他解了綁手、摘下蒙布,罩子燈的光亮耀著眼睛,令他還有些不適應(yīng)。洞里烏七八糟的,喝酒猜拳的吆喝聲,女人的尖叫聲摻和著男人淫邪的笑聲,一股腦地沖撞著他的耳膜,他心里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起早貪黑、風餐露宿的辛苦了好幾天,沒想到終于瞎貓碰上了死老鼠,一下子就找到了。山洞不是很大,十幾個人擠在里面混亂不堪的,一看就不是個長久住所。坐在人堆中間那個四十多歲年紀,看上去有些彪悍地問道:“幾天來在老子的地盤上逛游,到底有什么企圖呀?”皮斗借著還算亮堂的燈光看過去,那人的身后還有個女人給他捏肩捶背的,由此斷定,這個人一定就是這伙人的頭領(lǐng)。皮斗就兩手抱拳作揖,向那人說道:“在下實屬愚鈍,沒能及時識得大頭領(lǐng)真面,……”沒等他說下去,他左后那個拿槍的踢了他一腳,說道:“什么大頭領(lǐng)啊?俺們叫司令!懂嗎?叫程司令!”皮斗忙點頭應(yīng)承著改口道:“啊!程司令,小的斗膽請程司令移步洞外說話?!背套硬荒蜔┑財[擺手說:“有什么話說就是,都是自家弟兄,有什么好背人的,說吧!”皮斗直了直腰說道:“本人受特高科協(xié)同隊王得善隊長之命……”沒等皮斗說完,程子喊道:“啊噢,原來你是王得善的人!弟兄們,把他給老子綁了!”皮斗身后左右兩邊的人,接著就扭住他的胳膊,又揀起地上的繩子把他綁起來。皮斗“哈哈”大笑道:“程司令,王得善的大名就如此令諸位害怕?”程子“呸”地吐了口唾沫,自得地說:“老子怕他個球!他王得善遭綁架、廢武功被閹割皆由我等所為,哈哈!”皮斗心里“咯噔”一下,他總感覺面前這個姓程的似曾見過,這么說來果然就對上號了。他仰了仰頭,也哈哈大笑道:“程司令,既然您和王隊長有如此深的過節(jié),那么王隊長給程司令等找出路的事情就免談了?”程子聽到這兒,“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就那個廢物,給我等找出路?老子倒要聽聽他如何為我等安排出路,說吧!”皮斗有些輕蔑地說:“難道程司令甘愿和弟兄們一輩子窩在這潮濕陰暗的山洞里?一輩子在這巴掌大的山旮旯里施展拳腳?”程子平靜地說:“不這樣又能怎樣?愿聞其詳?!逼ざ钒呀壷碾p手向前伸了伸,那意思是解了捆綁才有說話的權(quán)力。程子便不耐煩地擺擺手,那人就給皮斗解了繩子。
皮斗推過自己的貨郎車來,滿臉堆笑地跟程子抱拳作揖道:“在下的貨郎車就是協(xié)同隊王得善隊長晉見程司令的禮物!”眾人聽此,一片唏噓不屑的聲音。貨郎車上,一些好煙好酒外,其他的就是些針頭線腦、豬夷子、糖果和花生仁什么的。就是那些好煙好酒也值不了幾個錢。程子打眼瞅了瞅貨郎車,其實就是一輛獨輪車改制的,他吩咐道:“既然是晉見的禮物,那就全收了,把上面方盒里的東西全拿下來,再把兩邊的箱子打開。”幾個人按照吩咐取物開箱,各人這才看到了箱子里的真家伙:十支駁殼槍、十封大洋,整齊的排放在一只箱子里。程子一揮手道:“夠意思,全收下!”皮斗奸笑了幾聲,說道:“程司令收了晉見禮,何去何從,該有個說法吧!”程子很脆快地說:“王得善如果不記前仇,誠心合作,可明日傍晚前來面商合作大計!除必要的隨從外,不許帶任何人,老子派人到約定地點接他。”皮斗又兩手作揖道:“程司令爽快利索,所為約定地點是哪兒?請司令明示。”程子一招手道:“來人,給他綁手蒙眼送下山?!苯又鴮ζざ氛f:“送你到哪里,哪里就是約定地點。”“周到!”皮斗心領(lǐng)神會的說,接著被綁手蒙眼之后送下山去。
后院里,孫福常的腿疾越發(fā)地嚴重起來,膝蓋以下的兩只小腿青筋爆突,周圍血淤潰爛,經(jīng)多方診治終不見療效。他的大閨女婿劉東在縣城教會醫(yī)院當差,為他請了高明的洋大夫診斷,才確診為“脈管炎”疾患。這種病最好的治療辦法就是鋸掉雙腿,阻斷惡疾上侵危及生命。一個人沒了雙腿,累及別人而活著,倒不如順應(yīng)天意一了百了來的痛快!他執(zhí)拗著自個的想法,任誰勸說都聽不進去,還放棄了各種治療熬起時日來。
在那些倍受煎熬的日子里,孫福常時常擔心和牽掛的就是他過繼出去的大兒孫文清。被日本人抓去一年多了,剛開始那一兩個月,孫文菊帶回來孫文清剛抓進去的一些情況,以后的雖經(jīng)過多方打聽,也始終沒得到孫文清在里面的準確消息,后來還是劉東花錢買通了一個常到教會醫(yī)院抓藥的偽軍頭目,才打聽來了孫文清一些確切的情況:他被抓去縣城日本人的監(jiān)獄后,經(jīng)過多次酷刑審訊他沒有任何招供,拒不承認自己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半年后,日本人拿他沒有辦法,又見他身強力壯,欲將他押往日本做勞工,可到達益都上火車前他得了瘧疾,日本人便將他就地關(guān)押;在益都日本人的監(jiān)獄里,他受盡了非人的酷刑和虐待,本來體魄強健的一個人,不到半年的時間便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快不行了。這樣的消息,對于親生父親來說,簡直就像晴天霹靂,令他焦慮萬分、痛不欲生。孫福常在有生之年再見兒子一面的希望破滅,他心灰意冷。病魔蠶食著他的軀體,而失去兒子的巨大痛苦又撕碎了他的心,油盡燈枯,終于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帶著多少國破家敗人亡的憤恨,帶著多少的無奈和遺憾,走完了他五十一歲的短暫人生。
又一次經(jīng)歷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孫老太爺?shù)故亲兊卯惓詮娖饋?!當年,他的父親為他相繼出生的三個兒子起名為“福、祿、壽”常,幾十年的人生之路走過來,當初美好的愿望和憧憬與如今殘酷的現(xiàn)實和結(jié)果相差甚遠,甚至根本就沾不上邊。人人都祈求多福、追求厚祿和渴望長壽,但每個人不可操控的人生道路和出乎意料的歸宿,無不詮釋著事與愿違、抱憾終身的無奈。三個兒子都先于他早逝,他也甚感悲痛,也怨恨蒼天于他不公,然悲痛、怨恨過后,生活還將繼續(xù),后輩人還要成長,因此,只要自己不倒下,就要堅強地面對每一天!
偌大個宅院里,前院到后院,一窩一窩的孤兒寡母,十六歲的孫文澤,成為宅院里唯一的壯勞力。后院里老少兩輩兩個家庭,他爹孫福常的遺孀,也就是他的后娘史氏和七歲的孫文龍及五歲的孫文香,加他是一個家庭;再就是他大嫂孫許氏那一家子,長子孫士星十二歲,次子孫士良八歲,女兒孫士真四歲和三子孫士勤兩歲。前院里,他爺爺和二嬸一家,她二嫂尹秀娟帶著十歲的孫士勛、七歲的孫士仁和四歲的孫士信;他六姐孫文嫻身患惡疾,每天就是叫苦叫疼的呻吟。后院兩家的事項,就令孫文澤應(yīng)接不暇,前院里老少四輩的家務(wù)事,他便難以周到照應(yīng)。幸好,他二嫂尹秀娟是既孝順、明事理又強勢的女人,照顧爺爺和婆婆,護理病人孫文嫻和撫養(yǎng)仨兒子,家里家外的,一項一項的壓在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