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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人家

古槐人家 子言小兼 4031 2022-06-05 19:00:00

  晚飯后,尹秀娟、孫文錦、孫文繡和孫許氏相聚在孫劉氏的屋里閑聊。各人聊起來有了興致,便忘記了或是冷落了遭受病痛折磨的孫文嫻,還不時的發(fā)出些笑聲來。孫劉氏也有些不舒服,她早早地到里屋的床上躺下,聽著各人毫不顧忌的笑聲,她就感到很心煩,有幾次她就想提醒一下,但奈于隔一層的孫許氏在場,她還是壓下火氣忍住了,可她仍然故意的高聲咳嗽了幾聲以示提醒??偹銓O許氏有些敏感,聽出了二嬸咳嗽的弦外之音,她起身走到孫文嫻的床頭處,撫摸著孫文嫻的頭發(fā)關(guān)切地說:“六妹,最近痩了些,雖然現(xiàn)在日子艱難,沒有好飯菜,但六妹也要多吃才是,那樣身子才壯!”孫文嫻點點頭。孫許氏又走到里屋門口處,看著里面說:“二嬸,我回去了?!睂O劉氏欠了欠身答道:“啊噢,黑燈瞎火的,慢點走?!睂O許氏回轉(zhuǎn)身,問道:“二妹、四妹不到我那兒坐坐?”里屋的孫劉氏聽此,便趕緊說道:“秀娟啊,正好你和文錦、文繡去你大嫂家玩會兒吧,娘和你六妹要睡覺啦?!睂O許氏給尹秀娟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二嬸都下逐客令了還不快走!尹秀娟領(lǐng)會后,趕緊說:“二姐、四妹走吧,咱們到大嫂那里去?!备魅吮愀鷮O文嫻打了聲招呼,熄了燈出屋去了。

  其實,屋外的月光很亮,初秋的夜風有些涼爽。尹秀娟先到自個屋里跟士勛打了聲招呼,接著便一起到了后院。在孫許氏的屋里,尹秀娟說:“二姐,你還沒說說,你是怎么碰見的士星?又是怎么救他回來的?”孫文繡也好奇地催促,孫許氏就說:“二妹,你就再和她倆說說吧?!睂O文錦喝了口水便說起來。

  原來,孫文錦嫁到董閣樓高家,一個大家庭由她婆婆當家。她婆婆為人處事極其刻薄自私,雖然是家財萬貫、糧囤盈滿,但日子過得吝嗇而仔細,甭管忙閑,不到迫不得已,傭人、雇工能不用就不用,而自己的家人便被她支使的團團轉(zhuǎn),時刻不得清閑。每天早晨,孫文錦便架起小推車,在通往紙坊鄉(xiāng)的大道旁擺攤賣些煎餅、窩頭、稀粥等飯食。前日早晨,她照常擺起攤位,吆喝著叫賣起來,兩瓷罐稀粥,一摞煎餅,一竹筐窩頭。因不逢大集,路上行人稀少,生意還沒開張。她坐在車架上焦急地張望著,南來北往、形形色色的人等,沒有饑餓光顧的。

  孫士星在紙坊街頭因虛脫暈倒,被不明身份的鬧腮胡大漢,以自家孩子為由抱起就走,很快就消失在紙坊街里。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平抱著不多時便累得他胳膊酸疼,鬧腮胡就直接把孫士星扛在肩上,加快腳步到了紙坊村北的大道上。由于一路顛簸,孫士星醒來后見自己被一個陌生人扛著,又來至一個陌生的地方,他一下就意識到自己被劫持,落入壞人的手里。他也是有心機,便不露聲色裝作還昏迷不醒,以便見機行事。當他被鬧腮胡扛著路過一個小食攤時,他一眼就認出坐在車架上看攤的居然是二姑,他馬上就計上心來,便扭動身子用力掙脫,并兩手抓撓、捶打鬧腮胡的脊背,還大聲喊道:“我餓了、渴了,放下我來給我買飯吃!……”

  一個半大孩子在肩膀上鬧騰,鬧腮胡也實在招架不住,他便無奈地放下孫士星,但兩手緊緊掐住孫士星的胳膊。孫士星一下子蹲下不走了,裝作有氣無力地吆喝道:“餓剎啦、渴剎啦,走不動了。”鬧腮胡想想也是,這孩子就因為渴餓暈倒,這會兒再不給他吃喝,一旦死了,費心盡力的弄個死孩子回去有啥用?于是,鬧腮胡就拽著孫士星向小食攤走來。

  孫文錦看著被那鬧腮胡拽著的半大孩子很面熟,再仔細一看居然是娘家大侄子孫士星。她剛要張口驚呼:“士……”但見孫士星向她擺頭擠眼,她就忙招呼道:“是二位啊,有稀粥、煎餅、窩頭小咸菜,看爺倆吃些什么?”鬧腮胡甕聲甕氣地說:“給我兒子來碗稀粥一窩頭,吃了好趕路!”她給孫士星加量備好飯,吃飽喝足有勁逃跑,另外琢磨起如何制服鬧腮胡的辦法來。她思來想去也沒尋著好法子,可當她看到陶罐里的稀粥和自己坐底下的麻繩,瞬間便有了主意。她用眼神跟士星交流著她的計策,孫士星心領(lǐng)神會地也做些準備。鬧腮胡坐在馬扎上,卷了根紙煙吸著,不斷地催促孫士星快吃。孫文錦見士星吃飽喝足,便站起身,還不經(jīng)意地把麻繩蹭到士星的腳下,接著舀了一碗稀粥端到鬧腮胡的跟前說道:“大哥,你也喝碗稀粥?”鬧腮胡略低頭在地上掐滅煙頭,他還未及開口回答,孫文錦猛地把稀粥潑到他的臉上,他頓時兩眼被糊,兩手在臉上亂抓。孫士星拿起麻繩套到他腿上纏了幾圈,正巧有幾個路過的青壯漢子過來幫忙,把鬧腮胡捆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有人說:“這廝是個人販子,早該受到懲罰啦!”……

  各人聽了孫文錦智救孫士星的故事,無不拍手叫絕!尹秀娟說:“二姐,你當時急中生智,就地取材,用一碗稀粥制服人販子,沒有十足的把握和膽量可是不敢!”孫文錦笑了笑,說道:“當時我沒想那么多,只想把稀粥潑到他臉上,糊住他的眼睛,用繩子纏住他,士星趕緊跑了完事?!彼又锌卣f:“只可惜糟蹋了幾碗稀粥,回家后我婆婆把我好一頓臭罵!我來送士星還得向她請假,扣我兩天的份子錢呢。嘻嘻!”孫文繡說道:“二姐,我感覺我婆婆就很摳門了,沒想到你婆婆更摳,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才能保住家業(yè),過成大財主,哪像咱這家里,慷慨大方的給土匪捐糧,開倉放糧救濟窮人,用成麻袋的糧食打發(fā)要飯的,你看看,這才幾年的功夫垮了不是!當然,這也是鬼子漢奸給鬧得!”各人一時陷入了沉默。尹秀娟打破沉默說:“四妹妹,都三四年了,你這肚子怎么還沒動靜?膏藥五爺爺那里,有個老中醫(yī)高先生,要不明日找他給瞧瞧!”孫文繡苦笑了笑,說:“反正看了不少醫(yī)堂藥鋪,吃了不少的藥,就是種不上。二嫂,明日再說吧!”看天色已晚,孫文錦說:“秀娟、四妹,咱們該走了,你看大嫂都哈欠連天了,嘻嘻!”

  尹秀娟她婆婆孫劉氏,那年孫興貴死于非命,她把罪源歸于自身,從此便開始念佛吃齋飯,每日里素食裹腹,營養(yǎng)跟不上,虧欠了身子;而這兩三年,日子一年比一年艱難,半糧半糠加野菜的飯食,有時還吃不飽,她的身體更是每況愈下;再加上牽掛思念渺無音訊的在外游子孫文源,憂慮惡疾纏身的病女孫文嫻,整日里愁容罩面、精神抑郁,身心倶傷。這樣再好的身體也擱不住日積月累的糟蹋。幾年的功夫,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曾經(jīng)光鮮紅潤的面容變得面黃肌瘦,原來勻稱健美的體格變得背駝腰彎、弱不禁風的樣子。

  這年冬天,少雪干冷,寒風肆掠,沒有爐火的屋里跟露天沒什么兩樣,里外都如冰窖一般。各家各屋里的取暖成了愁事,沒有干柴和煤炭就生不起爐子來,一些麥秸、麥穰和棒槌子秸,用于生火做飯還要節(jié)約著用,不然,一旦用完了,無柴燒水做飯就是大問題。尹秀娟在屋里、院里轉(zhuǎn)著看了一圈,心想:還真是家徒四壁,但凡值些錢的東西不是賣就是換,已經(jīng)所剩無幾。日子還要繼續(xù),孩子們要成長,病人要看病抓藥,目前的狀況,維持最基本的日常開銷都難,哪里還有閑錢買柴、買碳生爐取暖?情急之下,她便采用最古老、最笨拙的辦法,給老人和孩子們提供點滴溫暖。她把僅有的兩個瓷暖婆,一個給爺爺,一個給婆婆;而每天生火做飯燒水時,她就將巴掌大的鵝卵石在爐旁烤熱了,給六妹和兒子們暖手暖被窩。

  進入臘月門,天氣更是寒冷異常。孫劉氏入冬以來,不是感冒頭疼腦熱就是鬧肚子上吐下瀉,小病小災的不斷;隨著天氣轉(zhuǎn)寒,她的病也日漸頻犯加重。尹秀娟為給婆婆治病,跑藥鋪去五肼,白天抓藥夜里煎,算是跑斷了腿操碎了心。然,跑腿操心受累,她都不怕,而怕的是沒錢支付藥費,總是記賬賒賬令她犯難。這幾年,六妹孫文嫻治病抓藥,已在膏藥老五的中醫(yī)堂里記賬一大串;而給婆婆抓的藥在中醫(yī)堂和五肼熟悉的藥鋪也是賬目成串。都說“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她的確為錢犯愁又犯難!錢乃身外物,沒錢何養(yǎng)身?有錢的不在乎,在乎的是沒錢!

  入夜,尹秀娟照料著婆婆和六妹睡下后,她再到爺爺屋里,見剛才給爺爺送來的棒槌子糊煮仍然未動,便含淚勸說道:“爺爺,您每日就吃幾穗麥粒不行?。《己脦讉€月了,您要再垮了,可怎么辦呀???”老太爺呵呵笑道:“秀娟吶,爺爺已年逾七十,是腐朽之人,再好的飯菜也是糟蹋了,還是能省點就省點,省下給孩子們吃,孩子們才是咱古槐人家的希望!”說著,就端起飯碗遞給尹秀娟,她強忍住淚水、無奈地接過來,剛要轉(zhuǎn)身出門,老太爺喊道:“秀娟,你等等?!彼O履_步轉(zhuǎn)回身,但見爺爺?shù)綎|廂里拿出一頂陳舊的藍色棉帽,兩邊帶著耳扇。他邊走過來邊說:“爺爺記得有這么頂帽子,翻箱倒柜地找了大半天,總算找出來了,你拿回去給士信戴上,士信的腮幫子都凍得裂口子出血了!”尹秀娟點點頭,也接在手上剛要轉(zhuǎn)身出屋,老太爺又喊道:“秀娟,你等等!”她再轉(zhuǎn)回身,又見爺爺從棉袍口袋里掏出玉鐲子,給她遞過來說:“秀娟啊,這是爺爺替你保管的那個鐲子,以爺爺看,你現(xiàn)在能用著了,快拿去吧!”接過手鐲,她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抽泣著深情地叫了聲“爺爺”,便轉(zhuǎn)身出屋而去。

  回到自個的屋里,尹秀娟見仨孩子都和衣卷曲在自己的被窩,就問道:“士勛、士仁,你倆怎么跑到娘和士信的床上來了?”士信搶著回答說:“大哥和二哥說,先給娘和我暖暖被窩?!薄吧岛⒆樱 彼畔嘛埻?,去士勛的床上伸手摸了摸被窩里的石頭,還有些溫熱,就接著說道:“士勛,趁著石頭還熱乎,快和士仁回被窩睡覺,明日再去小埠山上揀些柴火?!笔縿渍f:“娘,不能去小埠山了,山上有鬼子抓人搶柴火。還是去北溝里揀吧?!薄鞍∴蓿∥艺f呢,冠子那伙人又張牙舞爪的猖狂起來了?!彼匝宰哉Z地說著,拿過棉帽給士信戴上,雖說稍大些,但一定是挺暖和的。

  尹秀娟安頓著仨兒子都睡下,她挑了挑燈芯,拿來手鐲,在油燈下輕輕的撫摸、觀看著,這是娘在臨終前親手戴在她手上的,娘的最后囑托還清晰在耳:“娟,這鐲子是你姥姥給娘的,這會兒娘再給你,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出手!”她一下把臉埋在握鐲子的兩只手上,悲戚地哭起來,盡管那“嚶嚶”的哭聲很低、很小,但包含在那哭聲里的愧疚、無奈和憤恨是那樣的強烈!她愧疚于娘的臨終囑托!她無奈于家庭的貧困和日子的艱難!她更憤恨于這個黑暗社會和日本強盜的惡行!……她止住哭聲,抬起頭來抹了把眼淚,把那只溫潤剔透的玉鐲,輕輕地放在紅唇上眷戀的吻了一下,心里默默地說道:娘,對不起!為了古槐人家的希望,女兒只能違背您的愿望,忍痛割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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