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引葭赴岸
過了臘八，年也就近了。
因著今年賈敏過世，過年也是冷清許多。只林長江一家的到來，卻是讓鹽政府上較前兩年多了幾分人氣。
林家祖祠立在姑蘇，京城的老宅也有祖先的牌位，林如海雖在維揚當了幾年鹽政，過年時祭祖，也不過是向著祖宗家譜祭奠一回。
及到了大年三十這一日，林如海衙門里也封了筆，林長江兄弟二人領(lǐng)著子侄們祭過祖先，又給賈敏的牌位上了香。
楊夫人帶著管事媳婦們發(fā)了過年的賞錢月例，一番忙活下來，已經(jīng)過了未時。
“今個兒晚上守歲，可要好生讓人看著些燭火。這些時日還是要忙碌些的?！睏罘蛉讼驈d下站著的總管事媳婦道。
眾人皆是點頭應是。
“就散了罷，也是不早了，沒當差的便回去歇著，過年也好好松快松快?！?p> 楊夫人說完便由谷雨、驚蟄二人服侍著出了花廳，眾管事丫鬟媳婦俱是垂首恭送。
楊夫人出了花廳，向谷雨問道：“哥兒、姐兒在哪里？”
“前一刻還在西廂房看書?！?p> “咱們瞧瞧去，也熱鬧些?！?p> 言畢便率先朝著西廂房走去，谷雨等大小丫鬟連忙跟上。
這邊林榆正與兩個小姑娘講著《九章算術(shù)》里的一個經(jīng)典題目，引葭赴岸：
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適與岸齊。問水深、葭長各幾何。
“玉姑姑，沫沫看不懂?！毙」媚镎０椭劬聪蝼煊瘛?p> 黛玉笑道：“有什么難的？就是說，這個池子一丈見方，中央生了株蘆葦，高出水面一尺……”
還未等黛玉說完，小姑娘又問道：“一尺和一丈，哪個長呢？”
“自然是一丈要長些?！摈煊翊鸬?。
“一丈等于十尺。”榆哥兒溫和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笑道。
“哦，這樣啊?！蹦硎久靼琢?，端正坐好，看著黛玉道：“玉姑姑你繼續(xù)說吧。”
“說些什么呢？”
楊夫人走到門口，便聽見幾人的聲音，不待丫鬟打起簾子，自個兒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眾人見了，忙上前來行禮，又擁著楊夫人往上首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和點心，榆哥兒親手接了茶，奉給林母。
玉兒將點心往楊夫人處推了推，笑道：“伯娘忙碌一日，且用些雪花糕墊墊。”
楊夫人拿起一塊糕點，向眾人笑道：“瞧瞧，還是閨女貼心些，這小子只會讓我喝茶?！?p> 林榆兄妹皆是笑了，榆哥兒佯裝委屈道：“可見有了妹妹，娘心里，就沒有兒子的位置了?！?p> 沫沫卻是驚奇道：“小叔叔，你這個樣子和玉姑姑好像啊，她也總是這樣的！”
“哦，什么樣呢？”楊夫人逗小姑娘道。
“就是這樣，”小姑娘學著玉兒平日里的語氣，嗔怪道：“可見你小姑姑來了，就沒我這個玉姑姑的位置了?！?p> 小姑娘說完，立馬往榆哥兒身后躲。
黛玉呆了一瞬，反應過來，笑罵道：“好你個小丫頭，這樣編排我！今個兒絕饒不了你的。”
說完就要來追沫沫，卻聽林榆笑道：“學的確實像！”
玉兒跺了跺腳，嗔怪道：“怎么哥哥也這樣說?！庇謸湎蛄帜笐牙铮安镆o我評理才是。”
“哪能這樣說你妹妹呢！”楊夫人笑道，眼風掃了兒子一眼，“我家玉兒何時這般愛吃醋了？”
黛玉臉上一熱，把自個埋進楊夫人懷里。榆哥兒身后躲著的小姑娘也應和道：“就是就是！”
榆哥兒伸手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笑道：“你是哪邊的呀，小應聲蟲?！?p> 楊夫人與幾人說笑一回，問道：“你們在看些什么書？給我也說說?！?p> “哥哥這幾日在與我們講解《九章算術(shù)》，方才講的是引葭赴岸的題?！?p> “哦？那我今個兒，也來聽聽林夫子的課。”楊夫人有些興致，打趣兒子道：“若是講的不好，可是要罰的?！?p> 林榆笑著給林母作揖，道：“那兒子就給太太講講，有什么謬誤，還請?zhí)弰t個。”
楊夫人招呼谷雨幾個大丫鬟道：“都一塊兒來聽聽林夫子的課?！?p> 谷雨幾人也樂的湊趣，各自移了凳子來坐著，向榆哥兒討?zhàn)埖溃骸斑€望先生不要嫌棄我們幾個蠢笨才是?！?p> 眾人皆是笑了。
林榆吩咐小丫頭去取了一塊黑板、兩只粉筆來。小丫鬟拿了東西也不走遠，只站著旁邊聽著。
林榆在黑板上寫下“引葭赴岸”的題目，又在邊上畫了草圖，方才轉(zhuǎn)面看向楊夫人幾人。
楊夫人本抱著兩個小姑娘說笑，三人讓林榆講題也是因著有趣，并不是想學勞子勾股。
可見林榆自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書寫的模樣，舉手投足都散發(fā)著的自信從容，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你時，雖不似其他夫子那般嚴肅，卻也讓人感受到知識的神圣。
仿佛前面站著的不是楊夫人的兒子，黛玉的兄長，林府的公子，而是一位寬厚博學的師者。
林夫子見眾人安靜下來，向眾人施了一禮，便開始了“引葭赴岸”的講解。
林先生先讀了一遍題目：
“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適與岸齊。問水深、葭長各幾何?！?p> 而后解釋道：
“一個池子一丈見方，就是說池子廣、縱皆是一丈長。在池子中央生長了一株蘆葦，蘆葦高出水面一尺，拉著蘆葦?shù)桨哆叄门c池岸齊平。求問：池水的深度、蘆葦?shù)拈L度各是多少？”
停頓片刻，怕有人不理解，復又解釋道：“一丈也就是十尺?！?p> “我們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林先生等眾人思量片刻，輕聲詢問道。
“我知道，勾股術(shù)！”沫沫驕傲地回答道，顯然是林榆前兩日講過的。
“對，勾股術(shù)。那么勾股術(shù)是什么樣的？”
林榆知曉要講解證明勾股定理怕是不能夠的，只向黑板上寫著：
勾積加股積等于徑積
林夫子又取了另一種顏色的粉筆，在圖上標明蘆葦與河岸構(gòu)成三角形的“勾、股、徑”。
徑指斜邊，勾是短的直角邊，股是長些的直角邊。
“榆哥兒，這積是何意？”楊夫人問道。谷雨等丫鬟亦是點頭表示不解。
“積乃是兩數(shù)相乘的得數(shù)，例如：此題中的勾乃是五尺，即池子廣的一半，它的勾積就是五五二十五?！?p> 楊夫人并幾個大丫鬟方才理解，黛玉沫沫二人雖年幼，卻是聰慧過人，亦是能夠明白。她們畢竟讀過書，算是有些基礎(chǔ)。
只旁邊站著的小丫頭們，大多連字都不識幾個，只是瞧個新鮮玩意兒。
林榆接著道：“此題勾長五尺，股較徑少一尺，又根據(jù)勾股術(shù)，想必大家能夠求解出答案了罷？”
“股長一丈二尺，徑長一丈三尺。”黛玉率先算出答案。
“沒錯！”林榆心中暗道妹妹果然聰慧過人，不過第一回接觸勾股術(shù)便能快速用其解題。
林夫子又向眾人講解了一番解題的思路與方法，方才結(jié)束了此次“引葭赴岸”的講解。
林榆朝楊夫人作揖，笑道：“不知兒子這堂課，太太聽著可還好？”
楊夫人卻是沉思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