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高的城墻上,大風吹過衣袍,獵獵作響。身邊都是喊殺的聲音,她卻閉上眼睛,第一次隱沒在人群中望著如今的一切。
但這時一直攻不下來的城門卻敞開了,那些士兵和百姓都出來投降,隨即便是漫天大火,從宮殿深處燃起。
一切的變故來的太快,很多士兵都沒有意識到如今發(fā)生了什么。但見到那些敵方的人已經丟盔棄甲,起義軍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劍,將這些人趕至一處,靜靜的望著那漫天火光。
這火焰是玫紅色的,那么熱烈,就好像天空中的朝霞。如今已經是傍晚,天逐漸變得黑暗,但在遠處,這抹火光卻成為了唯一的明亮,點燃了整片已經暗沉下來的天空。
望著這熊熊大火,清云伸出手掌,默默的將這團火托在手心。她張開雙臂,就像鳥兒一樣擁抱遠處的火焰,突然振臂高呼。所有的士兵放下武器,也望著這團火焰開始歡呼。
過了良久,清云轉過頭,見到在不遠處那抹熟悉的白衣身影就靜靜的立著,一雙眼眸中是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她走到她的身旁,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了。良久,還是白衣女子率先開口:“是他放了所有人,但他受不了做楚國的罪人,就自焚謝罪?!?p> 清云愣了片刻,隨即問道:“就他一個人?”蘇萍點了點頭:“是啊,沒有別的人,姬妾、宮女和太監(jiān)也全部都被放出來了,只有少數(shù)人非要陪著赴死?!?p> 她想了想,有些艱難的問道:“你們和他說了什么讓他同意了?”蘇萍搖了搖頭:“我沒有再見過他,也沒有和他說過,大概是他自己想通了吧。一切已經無力回天,那就能救一個是一個好了。他,也算想明白了…“說完這句話,她笑了笑,神情還是像之前一樣冷冷的,但那雙眼睛里透露出的悲傷卻沒有辦法被人忽視。
清云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最終她還是對著天空大喊道:“送君主歸天!”說罷,她徑直向著大殿的方向跪下。見到這一幕,其他人也跟著一起跪下,大喊道:“送君主!”
其他人望著這一幕,也沒有說什么就連姑娘們也只是呆呆的站在原處,很多人沒有跪下,但依然在哀悼,哀悼這樣一位最終選擇殉國的君主。
清云不由長嘆一聲:“他也算是一位好君主了,一生都兢兢業(yè)業(yè)為國事,也可以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沒有必要抹黑?!?p> 說罷,她轉身離去,這時,有人叫住了她:“陛下,龍袍已經做好,請您…”
她轉過頭看到其他姑娘,正含笑望著自己,包括蘇萍。
兩個人相處了這么久的時光,蘇萍明顯的捕捉到了她的疑惑,開口解釋道:“我們已經不需要假裝招安了,陸允初和陸月釗還有公主、太后都死了,死在皇帝之前,是自刎。公主她們早就趁著皇帝在外面征戰(zhàn)奪位,原本想要依靠兩個國家之間的雙鳳聯(lián)盟來實現(xiàn)貴族的復興,但我們早就已經安排好了楚國的老臣篡位,如今逼宮成功,她們已經選擇自裁。從此以后,楚國和南朝再也不會有貴族?!?p> 說完這句話,她跪了下來,帶領著其他人,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一直沉默的老臣相捧著玉璽走來,對著她徑直跪下:“請陛下蓋上龍印,老臣等誓死追隨。”
在滔天的呼喊聲中,清云只是微笑著拔出佩劍,在所有人的面前對著那玉璽劈了一刀,瞬間,這天下所有人都向往的寶物粉身碎骨,摔在地上成了很多瓣。
望著眼前的一幕,很多人都張大了嘴,但也有很多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清云將劍收回劍鞘,望著遠處的烽火狼煙,望著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望著那在戰(zhàn)爭下變得滿目瘡痍的江山,淚水涌出了干涸許久的眼眶:“我不愿為皇,只愿天下無主?!?p> 故,人為自主。
她走了很遠的路,但她從未遺忘自己的初心。
她不會忘記父親是如何為了買女人生兒子將她賣去做營j,不會忘記那些人為了填飽肚子想要吃了她,不會忘記他們像對待畜牲一樣對待她把她踢到泥地里踩著她還未展開的身軀。她只要閉上眼,腦海里還是這一路冬去春來所走過的浪跡天涯的路,所聽到的那些謾罵的聲音。
但她也同樣不會忘記自己最初的愿望:就算最卑微的草芥,也配活的有尊嚴。卑微如草芥,從不是被迫填溝壑的理由,她只是想要讓所有人都獲得尊重,都像一個人一樣活著,自由自在的翱翔于天際,而不是將任何人踩在腳底。
這是她向上走的初心,也是支持她走到今日的動力,這不是恨,而是愛,是她對這個世界僅剩的愛,卻就這樣如同一只小小的花在無人可知的地方靜靜綻放,最終變成最絢爛的模樣。
她從來沒有忘記,這一條向上的路是千千萬萬如她一般備受欺凌的底層百姓用血肉鑄就的,未曾因她一人而建。
就算最卑微的草芥,也配活的有尊嚴,她們做到了。從此以后,天下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因為自己的出身而受到羞辱,再也不會有不公正的事情發(fā)生,這天下將成為世上最美好的地方,而不是人間煉獄。
在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噴薄而出的情緒,蹲下來抱住膝蓋,一點也不像一個起義軍的首領,而像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
身旁的人沒有笑她,那些姑娘走過來,緊緊的抱住她,她們的眼中閃著淚光,輕輕的重復她說的話。
“只愿天下無主,故人為自主?!?p> 這樣的天下,終于還是等到了。只是,那些離開的人再也看不到了。若是宜蓁姐姐可以看到,她會不會還是露出那一抹恬淡的笑容?若是師姐可以看到,她會不會在雪地里跳一支舞,像蝴蝶一樣翩躚?若是瀟竹可以看到,她會不會像個孩子一樣轉著圈跳,再寫一首詩?
那么陸將軍、阿笙、楚沁公主、太后呢?她們若是在這樣的天下,是不是也可以放棄祖輩留下的執(zhí)念好好過自己的人生?母親、青梅和湘竹是否可以放下一直以來那些騙人的說辭強加給她們的影響,不再只是為了成為所謂的賢妻良母,成為別人眼里的好女人而努力,而是好好的,好好的生活,哪怕一輩子都普普通通,哪怕終究沒有一個地方像她們理想中那樣簡單而純粹?還有彪哥、師父和楚承安,在如今的天下,他們是否可以放下過往的一切帶給他們的枷鎖,是否可以不再去逞所謂的大男子威風,好好的替自己活一次?
眼前閃過一個又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漸變成了小小的蝴蝶在空中散開,最終在眼淚里化成了初春時的第一場雨,飄零在楚國的上空。
但從此以后,世上再不會有楚國。
如今計劃暫告一段落,其他人開始著手于收拾殘局、興建宮室,幫助民眾建立新的家園。所有人都有著斗志,新的生活就在眼前。
但清云在大火熄滅后獨自一人在宮墻里游蕩,其他人看到她都問她在做什么。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的向前走,她想要找到一個答案。
走了很久很久,她終于來到了遠處的寢宮,聽說這是在最后囚禁皇帝的地方。
這座宮殿的陳設還完好,其中的部分內容沒有被燒毀。她一處又一處的查找蛛絲馬跡,最終,在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幅支離破碎的畫。這幅畫已經碎了,卻被人拼接好,上面是一個很丑很丑的男人和一個同樣很難看的女人,人像被畫的歪七扭八,但勉強可以看出他們的身份。畫上的兩個人笑得那么開心,兩個人都是一身白衣,臉上還有少年的稚氣。
那是在遠去的舊年,或許江南的煙雨朦朧中,也曾經暈染過少年與少女的笑意,只是風一吹,白色的衣裙像鳥兒的翅膀,羽毛飄零各處。
她將那幅畫藏到懷里,去找那個正忙著指揮別人干活指揮的不亦樂乎的人,她說著說著,自己也擼起袖子和大家一起收拾殘局。雖然是冬日,但她的額頭全是汗,就連白色的裙邊都被交疊著提起以防止在干活的時候被絆倒。
她走到她的身后,小聲的問:“你想去江都嗎?”
女孩子正忙著干活,隨意的敷衍道:“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干,我哪有那個閑情雅致!我要一直留在這兒,和你在一塊,繼續(xù)完成我們的大業(yè)!”
清云張了張嘴,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她低下頭看那幅畫,腦海中又回想起個人痛哭流涕的樣子:“我給他畫的唯一一幅畫的那些人撕了,我好恨他,就這樣輕蔑的對待我的努力…”
可是…
人間的很多感情清云是不懂的,她一直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局外人面對著一切,但她在這一刻有些迷茫。也許很多時候,支離破碎的并不是心,只是那些隱沒在幕布之后的真相,那些永遠也不會再被提及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