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挺想和她說出我的所思所想,可惜我對她算不上有多么信任。
我總是在想,人的很多需求與愿景都是相似的,也許自己以為孤獨無人理解只是因為沒有坦誠的說出心中所想。若我和她說了,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望著她擔憂的神情,我只是低下頭。她張了張嘴,我不知道她要說什么,她只是將那些破碎的聲音藏在心里。
我們望著同一株盛開的花,綻開的花瓣就像女子的羅裙,我想起了她翩翩起舞的樣子。
她站了一會就準備離開,臨走前,她有些遲疑的問我:“你是否知道朝廷的動向?逐林恐怕有大危機了,蘇大人一心想恢復禪讓,我的未婚夫就是因為這件事…我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我不怪你的父親,我只是不愿禹郎此生的心血…”
我從來沒有關心過朝廷之事,這是父親的事。聽到她的話,我只是向后退,訕訕的笑了:“那是男人們的抱負,咱們女人家也不懂,至少在王府很好,你莫要放在心上…”
她抬眼望我,我被這目光灼燒的垂下眼眸,不敢看她。她對我大概是很失望的,轉(zhuǎn)身離開,這背影是前所未有的惆悵:“我原本以為你是唯一懂我的人,你知道我想變成蝴蝶,自由的翩躚,也知道我想找出真相的心,可你或許從來都沒有懂過我…”
她跌跌撞撞離開了花叢,只留下我一個人。我思量著她說過的話她,忽然想起了母親,還有那些手無寸鐵的女子。
父親為了自己的愿望將我們都掛在刀尖,若是輸了我們就一無所有,可我們又能如何?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那樣在意真相,一切又有什么可查的呢?不就是逐林與朝廷的矛盾導致她的未婚夫的慘死,她若想為他復仇,難道要和父親一樣孤注一擲?
我不明白她的想法,我只是不想自己被牽連。若是我助她一臂之力,她說不定會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將我供出,害得我落入更加悲慘的境地。
心緒頗不寧靜,我不斷的踱步。頭腦中很混亂,我還是想著她說的話,禪讓。
為什么不能禪讓呢?我早就在想,孟子和荀子都沒有明確的說明子繼父業(yè)的原因,只用天之選擇來概括??墒翘煲馐且罁?jù)民意的,能讓民眾滿意的絕不僅僅只是皇室成員,若是天同時定了很多繼承人,為何只能選先王子孫?
說到底,還是因為儒生沒有自己的勢力,只能依附于皇權,所以就連天人感應都被皇家利用,成為證明自己王朝合法性的依據(jù)。這些學說原本是為了限制王權而出世,卻最終成為了指向儒生自己的利劍。
儒生的命運和女子又是多么相似呢?難怪棄婦和逐臣總是并舉,依附于人者,終是無處可退。
那么方秋明呢?她之所以為未婚夫奔走,是因為愛、誓約,又或者兩個人如同棋子任人撥弄的命運?
天漸漸黑了下去,身邊是那樣安靜,我獨自坐在花樹下,望著花叢中翩飛的蝴蝶。
方才我只是想著自己的心事,沒有注意到這些扇動著翅膀的小精靈,她們背著五彩的翅膀,自由的翩飛。
我很想將她們翅膀上的紋路看得更清晰,可就在這時,一雙手從后捂住了我的眼睛。
這是一雙很大的、很粗糙的手,手指上有幾處繭子,顯然是習武之人的手。
我猜到了他的身份,卻沒有出聲。
他很快就將手放開,轉(zhuǎn)到我面前,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沒想到你這么快就猜到了,真沒意思!”
我也站起身,倚在花樹下望著他。清風吹過,一只蝴蝶從眼前吹過,我望著這只蝴蝶,伸出手,讓蝴蝶落在手背上。
這嬉皮笑臉的人收起笑容,也去看同一只蝴蝶,可他沒有伸出手,而是用很憐憫的口吻對蝴蝶說:“好好的飛,飛過這道墻,飛到遠方?!?p> 我也抬起手,那只蝴蝶便順著風飛向遠方,不知道她是否能飛過高高的宮墻,飛到我去不了的遠方?
直到我已經(jīng)收回見線,他依然望著那只蝴蝶,望著蝴蝶煽動的羽翼,望著她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坐在我身旁,他望著夜空,我轉(zhuǎn)頭望著他。我驀然想起他的年歲并不大,還沒有褪去少年的稚氣。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他將頭轉(zhuǎn)了轉(zhuǎn),避開了我。
清風拂過他的長發(fā),感覺那會是很柔軟的觸感,我抬手摸了摸他垂在肩上的發(fā)。
他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做出這樣的動作。我一言未發(fā),只是將頭枕在他的肩膀,自然的就好像小時候我總是靠在母親身旁,聽母親講故事。
“小時候母親總會和我坐在夜晚的花樹下,我們一起看花叢中飛舞的蝴蝶,有時還會見到螢火蟲。我會用小瓶子把螢火蟲裝在里面,就像一個小燈籠,母親總會讓我把螢火蟲放了,廣闊的天地才是她們的歸處,狹小的瓶子只會讓她們化為干癟的尸體…”
他沒有挪開肩膀,任由我靠著,聽我絮絮叨叨的說著過去的事情。
我又說到了我爹,在我心里,他雖然冷漠,但也是個很難得的男子,他沒有妾室,和我娘一路走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一生一世就叫愛,那么,他們算恩愛嗎?可是我知道這從來不是爹想要的,他想要權力,也想要女人,只是他的權力需要用名聲來換,他總是要做足君子的模樣,裝作自己對于妻女深情。逐林的士人就是這樣,他們雖然困在y望的漩渦,卻也尋求改變。
“你很在意你的爹娘吧…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我的父親…不說也罷,除了滔天的權勢,他一無所有。這就是所謂的孤家寡人?”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一講到父親,他就有些感傷。他疲倦的閉上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下的淤青。母親也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她也總是睡不著,她總是在夜晚抱著我哭。
那么眼前的這個人呢?他也會在夜晚因為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睡不著嗎?
“你在看什么?”
他用手在我面前揮了揮,我回過神,向他湊近,用手貼在他的臉頰。
他臉紅了,往后退了退。我將手收回來,覺得手上很難受,我忽然想起了他有這么多女人,她們都是這樣摸著他的臉,對他說著千篇一律的情話嗎?
如果他是女人,所有人都會嘲笑他,覺得他是y亂的女人,應該永生永世墮入煉獄??芍皇且驗樗悄腥?,他就叫做風流,就可以坐擁女人的愛。
可是那些人又怎么能夠知道,或許在我們這些女人的眼里,他只是骯臟的公用生子工具,也算不上真正的人。
我就看不上他,但我卻想摸他,我從沒有摸過男人,我總是看春花圖,就想知道他們摸上去是什么感覺,可我又嫌他臟。我爹比他干凈的多,他們逐林黨的士人一向用義夫來標榜自己,贊成男子守貞,雖然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而且守貞大部分時候建立在有兒子的基礎上,但他們起碼具備了最基本的廉恥心。
“您喜歡所有的姑娘嗎?”
我或許還是貪戀那所謂的溫暖,靠在他的懷里,可我還沒有靠近,他就將我推開。
我以為他生了氣,可他只是點了點頭,遙望著遠方的蒼穹:“每個姑娘都像蝴蝶,各有色彩?!?p> 我只覺作嘔,他把心分成了無數(shù)瓣,每一瓣都給了不同的姑娘。可即便是這樣我們又能如何呢?還不是得討好他…
“您真是幸福,每只蝴蝶都那樣美好,也都這樣愛您,將您視為一切,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我說著說著,便低下頭流起了眼淚,若是父親在肯定要說我矯情,他總是這樣說女人,無論我們做了什么。我想或許所謂的怨婦就是這樣出現(xiàn)的,這世道讓我們?nèi)顼w蛾撲火般的對待一個男人,可是他們不愛我們,也不尊重我們,他們的心中是很多女人,可我們的心里只有他們,我們怎么可能不會憤憤不平?
若是我們的心也很大,裝得下山川大地,裝得下數(shù)不勝數(shù)的人,我們也會看到更遠的地方,而不是僅僅眼前的那個人。
我哭的很傷心,他伸出手想替我擦擦眼淚,但最終還是將手縮了回去。
“為什么難過?”
他開口問我,我覺得這個問題問的很無聊。
“我娘也總是哭,我知道她根本不愛那個男人,可她還是終日以淚洗面。我總是想讓她開心,可我做不到,我終究還是變成了她最厭惡的人…她見到我也會哭,她總是說我越來越像那個男人了,可是為什么呢?”
他抬頭看著天空,眼睛也紅了。我想起了他之前說過的話,他說自己敏感的像個女孩子,今日一見,好像確實如此。我一直以為那些男人總是看不起女人,只喜歡打趣我們,可他好像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