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逸林諜影
逸林偵探事務(wù)所的主人叫做方逸謙,是一個帶著厚厚黑框眼鏡的年輕人。他白色襯衣的外面是一件黃色馬甲,頭上帶著一頂貝雷帽,手上一個大煙斗。陳言長可以瞥見煙斗事實上是空的,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跡,可以說是一個完完全全的裝飾品。這是一個看起來和陳言長差不多歲數(shù)的年輕人。出于某種顯而易見的原因,他留了一嘴八字胡。
這個刻意模仿小說里私家偵探裝扮的年輕人,甚至因為過于沉迷于扮演,顯得有點不倫不類。這讓他有點后悔來到這里。他之所以選擇這里只是因為這里離平安酒店足夠近。在他原本的計劃,自己只要抽空神不知鬼不覺就可以過來做完委托。
方逸謙扶了扶眼鏡:“那么這位先生,你這次來有什么委托嗎?”
陳言長吞下一口唾沫,有些心虛:“調(diào)查三個人?!?p> “是什么樣的調(diào)查?”方逸謙把煙斗舉到嘴邊,做出想要抽的樣子。
“前兩個是商業(yè)調(diào)查,我想知道他們的大致人際關(guān)系。我的生意馬上就得完成,所以我要求得非常急。明天就要知道?!?p> “這?”方逸謙面色為之一滯,“這么急?。康降资鞘裁慈税 !彼@一露怯更讓陳言長心虛了。
“韓睿,壁蔓城的紡織商。羅凌,巨昌市的染料商……”他沒有什么理由學(xué)著余立凡一樣給這兩個人臉上貼金。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偵探給打斷了:“紡織商、染料商,這兩個人要么是合作伙伴,要么一定有什么夙愿?!?p> 看著這位沒有什么禮貌自以為是的偵探,他并沒有特別的不滿。至少不知道這個人物關(guān)系本來就是如此巧合,還是對方有著敏銳的洞察力。
他并沒有意識到,別人總是評價他自以為是,而他也總是評價別人自以為是。
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偵探又一次打斷了他:“這兩個人都不是北宸人,我怎么可能一天之內(nèi)取到他們的相關(guān)信息?!?p> 他沉著臉,面色不虞地說:“請先聽我說完……”
“好的?!眰商皆僖淮未驍?,并在他的怒目之中攤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調(diào)查他們在北宸的人際關(guān)系,以及這幾天對外公布過的行程。截止到13號就可以了。”陳言長瞪著對方,趕緊一口氣說出來。
“嗯,”方逸謙點點頭,“那么第三個人呢?”
“就是我?!标愌蚤L用手杖頭指了指自己。
“嗯?若是我沒有聽錯的話,你說的是……”
“對,就是我,我叫做梁笑應(yīng)。是一位來自內(nèi)曹郡的陶器商。但是我想讓你調(diào)查關(guān)于我在北宸的名聲,盡你可能收集誰對我有什么樣的評價。”他直接打斷對方,這種還以顏色的感覺讓他感覺有些舒坦。
“好的,明白了。你的……”
“我的要求是前兩個人明天我就要得到他們的訊息。而我自己相對寬松一些,12號之前和我有關(guān)都可以告訴我。每告訴我一個關(guān)于我不同人的評價,你可以得到……按你說的1元錢?!彼⒉皇鞘裁村O銖必報的人,只是打斷對方的感覺還真不錯。
方逸謙已經(jīng)看起來有些憋悶了,他有氣無力地回應(yīng)著:“這個倒是沒有什么問題。那前兩……”
“我覺得你應(yīng)該先用筆記住我說的三個名字?!标愌蚤L差點憋出笑來。
“對?!边@一次干凈利落,沒有任何被打斷的可能。方逸謙取出毛筆,寫下了三個名字。不得不說,他的字寫得相當(dāng)不錯,筆走龍蛇、行云流水。
“好字?!彼躁愌蚤L的贊嘆是由衷的,“這是在哪里練的?”
“我可是大信理工學(xué)院的畢業(yè)生?!狈揭葜t有些得意地自我介紹。大信理工可是比陳言長的津西大學(xué)更好的名校。
他看著對方若有所思,不覺想到了大信理工學(xué)院的最有名專業(yè):“作為偵探,你是邏輯分析專業(yè)的嗎?我聽說這個專業(yè)的學(xué)員大都成了國家的神探?!?p> “哈,”方逸謙笑得十分勉強(qiáng)和尷尬,“我是歷史專業(yè)?!?p> 他盡量沒有讓自己無語的表情表現(xiàn)出來,理學(xué)院的歷史專業(yè),說是湊數(shù)的也不未過。
“你放心,我一定能完成任務(wù)的。偵探靠的不一定是邏輯,更重要的是人脈,我知道什么消息該去哪里打聽。那么我們說一下收費吧。你要一天時間獲得兩個人的消息,可以辦到,但是得加錢。畢竟我的下線也要吃飯的?!狈揭葜t一口氣說得飛快,然后將手中的筆放好,重新握住煙斗。
兩個人博弈以后,都很默契得選擇不再打斷對方說話。他聽完對方的陳述,不得不說還有很有道理的。至于加錢的述求,他不太在乎。反正不是他的錢,而且他現(xiàn)在兜里就有一張一千元的支票。
“可以?!?p> “那就一個人30元,兩人60。我得先收一半的定金?!?p> “沒問題,我有一個問題?!标愌蚤L本來已經(jīng)準(zhǔn)備支付了,又臨時想到了什么,補充說。
“請講?!狈揭葜t又扶了扶眼鏡,對于即將談妥的生意有難以抑制的興奮。
“你是一個專業(yè)的偵探,是吧?”
“那當(dāng)然,有什么讓你產(chǎn)生了疑慮嗎?”
“沒有,”他放下手提箱,向前半步,“我希望我的調(diào)查十分保密。除了你,沒有任何人知道,就是我的妻子你也不會讓她察覺并知道?!?p> 聽到這里,方逸謙臉上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令人玩味的表情,然后挑著眉說:“好的,沒問題。我是專業(yè)的,知道這些事的,只有你和我?!?p> 陳言長不覺皺眉,總覺得對方這個笑容蘊藏著一種淺淺地猥瑣。而此刻方逸謙又在嘴上做了一個縫針的姿勢:“保密,我是專業(yè)的?!?p> 生意達(dá)成,接下來應(yīng)該是簽合同和付定金。然后,雙方再次陷入僵局。因為陳言長沒有合適的方法來付這30元。他身上只有幾元零鈔和一張支票。
方逸謙咬著嘴唇,想了很久,才試探著小心翼翼地指著對方的提箱:“梁先生,要不……你看看你的包里還有沒有其他的錢?!?p> 為了自證,他將提箱當(dāng)著對方認(rèn)真搜查了一遍。確實沒有再找出來哪怕一分錢,不過他找出了在火車匆匆一瞥沒能在夾層里找到的兩張銀行承兌匯票。面額不大,一張50,一張100。
還沒有等他想到準(zhǔn)備如何處理,偵探先行說出了自己的困難:“我找不開。”一陣沉默以后,他把50的匯票交給了對方:“當(dāng)我定金給了50吧?!?p> “好的,梁老板?!毕壬苯由墳榱死习?。
“對了,你說你在北宸有很深的人脈?”他又想到一個新的問題。
“是的,梁老板?!?p> “若是我想買一點槍械炸藥,你有什么好的門路?”說完這句話,他用誠懇而無害地目光死死盯著對方。
方逸謙手指在煙斗上來回摩擦著,猶豫再三:“我怎么會認(rèn)識這樣的人,梁先生,你真是想多了。”
“這個信息我付錢,正好就20元,如何。只買一句話?!彼缹Ψ揭呀?jīng)稍有動搖,趕快推對方一把。
“成交,梁老板?!?p> 把所有廣告單都留給方逸謙,算是給他提供更多的線索和契機(jī)。辦完這些回到酒店,已經(jīng)是19點21分。
時間晚了,陳言長也沒地方取錢,看來明天必須去一趟旭虎銀行。走到前臺,立刻遇到令他頭疼的人,尹霜。尹霜看著他只得一人,立刻面帶微笑:“梁先生,回來了。今天一定談了大生意吧?”
“嗯?!彼踔敛桓议_口,只是用鼻音就準(zhǔn)備想要蒙混過關(guān)。
尹霜不以為意,繼續(xù)說:“今天我和戚柯去了一趟鎮(zhèn)天觀,傳說里面的監(jiān)院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奧法師,他尤其擅長解除詛咒。我們今天也見到他了,還參觀了一遍?!?p> 解除詛咒?陳言長聽在耳中,不覺心中一動。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準(zhǔn)備回到房間就立刻在地圖上查詢其所在。
所幸尹霜沒有繼續(xù)帶來尷尬,只是笑了笑,就離開了:“戚柯還在房間里等著我,不聊了。明天見。”
目送對方離開后,他對著服務(wù)生問:“有地字三號房梁笑應(yīng)的電報嗎?”
昨天被抓包給馬夫人報假信息的服務(wù)生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不知是被解聘了還是被毛利抓走了。另一位點點頭:“有的?!辈⒑芸煺伊顺鰜?,將其交給了他。
陳言長禮貌地接過來,拿著信封走到了角落里,讓還懸著手以為可以收一點小費的服務(wù)生悻悻地將手收了回去。
拆開信封,取出電報。
“莉蒂婭楊27歲大信理工學(xué)院文學(xué)史畢業(yè)29年5月結(jié)婚足不出戶計財存貨市價576?!?p> 電報是沒有標(biāo)點的。所幸斷句很容易。整段共31字,算是電報里少有的長文了。按照7分錢一個字,2元1角7分。有這錢在以前可以讓他和哥哥吃好幾頓了。
莉蒂婭原本的姓氏是楊。沒有猜錯的話,可能拼寫方式是Young。他沒有專門學(xué)過異族語,不敢肯定。很難相信她居然是大信理工的高材生。話說這樣一個高材生選了這么一個丈夫,不知道是圖什么?考慮到梁笑應(yīng)本人看起來高大英俊,再從他擅長調(diào)情來看,一切又顯得合理起來。
文學(xué)史專業(yè),難怪她出口能用復(fù)雜高級的中州詞匯。29月5月結(jié)婚,算起來迄今剛好兩年。
最奇怪的描述是足不出戶、計財,她平時是從不插手外部事務(wù),只在家管理賬務(wù)。這次親自披掛上陣,為什么呢?若說梁笑應(yīng)是接到任務(wù)后才被飛蛟的人找上門,和莉蒂婭的關(guān)系看起來很虛無。按照白鷺夫人的說法,管家很可信。那么莉蒂婭在說謊?也不對,這個謊可以騙到陳言長,卻不應(yīng)該騙倒梁笑應(yīng)。而對于這位高材生,他并不是前者。
相比較之下,最后一句話對陳言長毫無意義。說明梁笑應(yīng)只是一個空架子,實際是個破落戶。說起來小商人和失敗商人這個稱號都應(yīng)該是梁笑應(yīng)的才對,莉蒂婭怎么好意思用來形容別人?
電報并沒有像他想的一樣,解開他諸多疑問,反而讓他陷入了更多迷惑。
走到二樓,他看著地上的一只鞋。本就有些郁結(jié)的他飛起一腳把鞋踢了出去。和他預(yù)想的不一樣,鞋砸在了地字四號的門上。
沒有造成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