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夜宴
在一家不錯的餐館里,陳言長非?;磉_地把點菜的自主權都給了尹霜和戚柯。因為他實在不懂上流社會的交際奧妙。點菜對他來說,遠遠勝過奧術學。難度只稍遜于他來北宸的最終目的。后者他避不開,前者則是完全可以不去觸碰的。
“要喝一點葡萄酒嗎?”尹霜合上菜單以后,像他詢問著。
他想要脫口而出的是“我又不會喝酒”。當然,他又沒有這么傻,他只是顯得高深莫測的樣子:“不要了,我在北宸還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現(xiàn)在并不是喝醉的時候?!?p> 果然,這個回答讓尹霜生出一副我懂的模樣。她將菜單遞給服務生:“就按剛才說的吧?!?p> 戚柯?lián)沃雷诱f:“叔叔,我今天路過旭虎會館的聽到里面的先生在說一個故事,是說一個大英雄除掉三種邪惡的故事??上]有只聽到一個開頭。你知道這個故事嗎?你能幫我講完嗎?”
他沉吟片刻:“有點耳熟,但想不起是哪個故事了。要不我有空查一查,改天講給你聽?!闭娌皇撬辉敢庵v,確實是隱隱覺得在哪里聽過,又實在想不起具體內(nèi)容了。
“好,別忘了哦。”
“對了,今天去旭虎會館,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嗎?”陳言長順勢接管了話題。
尹霜微微一笑:“不好玩,都不是北宸本地的人。他們聚在一起就談著各自工廠的逸聞。有人說他的礦塌了,死了十幾個人,一下子就賠出去五百元;錢都是小事,主要是晦氣。也有人說他的廠區(qū)每天都有人指頭被機器削斷,然后他就把那些人趕出去,再招一批新的工人。新工人不熟練,慢得很,讓他頭疼。還有人說他的種植園買了很多奴隸,可是奴隸不怎么受管教,搞得他們很頭疼?!?p> 他想要說點什么,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好。死十幾個人的,只賠五百。每個人就值三十多元,也就是一個月工資。這就是一條人命。而終身殘廢的,更是一分錢賠償都沒有。還有奴隸,明明奴隸都禁了幾百年了?,F(xiàn)在這個人又想出來用奴隸來種棉花,說是便宜。對外卻宣稱就是家里的普通仆役而已。
這些就是他哥哥想要反對和變革的弊病。和大部分英雄的傳說一樣。他哥哥不在了,但是弊病還在。他沒有這么大的能力,所以也不敢有這么大的雄心。可是不代表他看著這些的時候會心安理得。這個時代還會有英雄的。每個時代都會有英雄的。連奧術都無法禁錮槍械的光輝。時代也不能阻止人民的閃耀。
見到他忽然陷入沉默,尹霜和兒子都配合地閉上了嘴。直到菜被端上來,他才悻悻地笑笑:“他們的生意做得挺大。我這輩子看來是望塵莫及了?!?p> “梁先生謙虛了?!币獙⒖曜舆f給兒子,“如今你和余會長重新交好,也許不久的將來也能比肩這些商人。再退一萬步說,即使他們生意做得這么大,不一樣有他們的憂慮和擔心。甚至就算余會長就沒有難處了嗎。我聽他們說,余會長不但上述的情況他都遇到過,旁人沒有遇到的難處他也不見少?!?p> “吃啊,別愣著?!标愌蚤L主動給自己夾了一塊雞丁,然后招呼著母子倆。在品嘗了兩道菜以后,他才又繼續(xù)說:“交好只是暫時的,眼前的坎還不知道能不能過去?”
尹霜皺起眉:“鎮(zhèn)天觀沒有用嗎?”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位少婦,臉上浮現(xiàn)起不易察覺的笑意:“去過了。倒不是說這個,畢竟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p> 尹霜并沒有被寬慰到,而是滿臉愁容:“你雖然是交際廣泛,可畢竟……”
“沒事,大家都叫我釘子?!彼允撬菩Ψ切Α?p> “為什么叫你釘子呢,梁叔叔?”戚柯嘴里包著一口菜,聲音含混地說。
尹霜沉默片刻,也補了一句:“這是什么意思呢?”
他哈哈大笑:“不像是是什么正經(jīng)的好綽號,無非是說我善于鉆營。善于鉆營的人,總能找到解決自己麻煩的手段,不是嗎?沒什么大不了。吃菜吃菜。對了,戚柯,你剛剛菜都沒吞下去就說話。你知道這樣不太禮貌。我小時候我哥哥總是這么教育我的?!?p> 戚柯愣在當場。尹霜有些埋怨地說:“戚柯,忘了媽媽怎么教你的了嗎?”并不是很當真,因為下句話她又轉向陳言長:“梁先生還有一個哥哥嗎?”
“哥哥……”他笑了笑,“其實是遠方表哥?!鳖D了頓,他又說:“小戚柯,今天沒有準備什么故事。不如我給你講這個哥哥的故事吧?!?p> “他的故事好聽嗎?”戚柯試探著問。
“可能不好聽?!彼肓讼胱约簩⒁f的事,十分坦誠,“不過我覺得聽了很有用。至少我聽了以后,一輩子都受用。”
“那還不謝謝梁叔叔?!蹦赣H也許是怕兒子拒絕,趕快為他應承了下來。
陳言長一邊回憶著,一邊組織這語言:“我哥哥告訴在詢問一件事情的之前,要先說‘請’。收到東西的時候,要和對方說‘謝謝’……”他居然真的是說的少兒禮儀,并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戚柯并不太情愿聽他的說教,但是也老老實實地聽著。
他說完之后,看著笑意著透著溫柔的尹霜:“我覺得戚柯是個讀書的好材料。好好學習,以后考一個大學?!?p> “考大學?這得多難???”尹霜有些竊喜,但也不太敢相信。
“并不難,我表哥做到了他教我的一切,他就考上了。我要是做到的話,我也能考上?!彼鞠肽米约号e例,可他自己現(xiàn)在是梁笑應,只好改變了主語。
“可他也沒有顯示出什么天賦。”尹霜話雖如此,卻頗為憐愛地撫摸著兒子的頭。
“讀書又不像奧術,必須要血脈和天賦。就是皇家血脈又怎么樣?還不是開后門才能進大學,大學里尋常人家多得是。只是他現(xiàn)在這個歲數(shù)應該好好學習的時候了,不應該再這樣虛度了?!彼J真地給出建議。
“是嗎?可是……可是他爸爸……”尹霜面色一凝,緩緩說。
戚柯插話進來:“我爸爸?我爸爸還在嗎?他是不是死了?”
尹霜臉色一變,狠狠看著兒子。
陳言長趕快尬笑一聲,將兩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爸爸以前怎么說的?”
尹霜轉過頭,有些扭捏地說:“他爸爸覺得沒有必要讀書。讀書沒有什么前途?!?p> 他搖搖頭:“你們這次來北宸,有沒有看到能在北宸逍遙自在的人,除了那些蒙蔭祖上的人,哪個不是大學畢業(yè)傍身?他爸爸過去給的建議,也許適合過去,但是不適合現(xiàn)在了。也不會適合與未來。未來的大信終究還是讀書人的天下,尤其是理工科,一定能成為國家的人才。好好讀書?!弊詈笠痪湓捠寝D向戚柯說的。
尹霜垂下頭,想感慨又想笑。最后她只是問:“可是梁先生覺得我們應該在哪里讀書呢?”
“當然是回內(nèi)曹郡了。北宸不是一個好地方。連我都不想在這里多待下去。這筆生意一旦了結,我就準備動身了?!彼^續(xù)搖著頭,“而且北宸這天氣,哪是人待的地方,多待一陣,肺都會被這些霧弄壞?!?p> 尹霜不斷頷首。接下來晚餐繼續(xù),陳言長又講了許多。基本都是一個人在說,說大學見聞——當然是以他表哥的名義,說科技的前景,說荀星曜的飛艇,也說幾個臨時想起的有趣小故事。當然偶爾也問了問尹霜兩三個他幾乎知道結果的問題。
最后,他們在離開酒樓以后就匆匆分手。他和尹霜都非常有默契地知道這次見面一定不能讓莉蒂婭知道。尹霜領著兒子先走。戚柯回過頭來向他說:“梁叔叔,記住哦,你還欠我一個故事。”
他又是一笑:“記性這么多,讀書肯定不錯的?!?p> 目送尹霜母子立刻以后,他從口袋里取出第二封電報。上面寫著:“尹霜是私生子梁柯之母對外稱戚柯雖一無所知可信?!彪m然沒有標點,但是很容易斷句。尹霜是梁笑應在外面的情人,戚柯是梁笑應的私生子。她不知道梁笑應的第二層身份,可信。
這就不奇怪了。此前陳言長一直覺得尹霜的本次都話中有話。若是非要來形容一番的話,就是對方似乎在專門為他刺探什么情報。而對上這封電報,一切都解釋得通。
梁笑應被洛書會下了詛咒以后,被半挾持著來北宸。他意識到莉蒂婭不可信,于是暗中通知了他在內(nèi)曹最信任的人,一個和他有七八歲孩子的情人。在列車上,他暗示了尹霜他現(xiàn)在的處境。要尹霜替他調查接觸詛咒的方法,詛咒他的人可能的背景,以及調查林吾道和余立凡。情人也確實忠誠地為他完成這些。
現(xiàn)在管家親自認證,并且他用言語試探了以后,尹霜對于殺手這個身份真的是一位不知情的人。既然是這樣,最壞也不過是一位愛慕虛榮的女人。往好處想,很可能只是一個被甜言蜜語欺騙的無知少婦。他不想讓她更多地扯進深淵。至于梁笑應的兒子戚柯更是一個無辜者。
梁笑應該死,尹霜母子何辜。所以他決定代梁笑應進一次父親的義務,何必讓小孩子成為代價呢?
回到酒店,他向前臺要了鉛筆、信紙和信封。準備給戚柯留一封信,以未曾謀面的父親的名義。一番勉勵,再做一番告別。最后他決定將身上的現(xiàn)金留一大半,也就是一千元留給尹霜母子。以后只能靠尹霜自己掙錢了。
雖然這一切和他沒有關系,可是既然遇到了,他也不吝幫助她們一次。寫到最后,他想起戚柯問的故事。想了想,他把故事略作精簡附在了信后。
接著他抽開了信紙,第二封信是給毛利信真。簡明扼要,就是檢舉信。附錄是管家給他的電報。
然后,是第三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