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臨陽府,單是一晌,便已涌入百余位江湖人士。饒是如此,府內(nèi)地廣,乍看上去人煙仍是稀疏。
梁恭安排東方不平、莫起一行人入住地字奢華宅院,邊上有亭臺水榭,花園琴房,景色怡人。他們辭別梁恭后,便往來路探尋,入口已然封閉。一路上高墻巍聳,石壁光滑,輕功再好的人也無下腳之處,秦牧好動,試過幾番之后,也不得不折服于地勢。
東方不平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們暫且在此住下。梁恭必然以莫起師弟為誘餌,引天下人共逐,最后他好坐收漁翁之利?!?p> 莫起蹙眉道:“我擔(dān)心白姑娘,她若聽說這個消息,必然要到臨陽府。她性子急切,行事缺乏思量,我恐她中了賊人奸計,身陷囹圄啊!”
江虹譏諷道:“你當(dāng)自己是誰,哼!你口中的那個白姑娘,未必會為你犯險?!?p> 莫起憂心忡忡,已然煩躁,便回道:“你沒有朋友,所以才如此刻薄嗎?”
這句話戳的江虹心中一痛,她面露嗔色,銀牙緊咬,便要動手,東方不平勸阻二人道:“休要逞口舌之快,眼下我們需合力對付大敵!”
兩人怏怏作罷。
秦牧問道:“那我們怎么辦?”
東方不平道:“眼下我們想出去是不可能了,只能將計就計,等待時機?!?p> 秦牧追問:“什么時機?”
東方道:“漁翁收網(wǎng)之時?!?p> 莫起心中煩悶,自行出庭去了,一邊細(xì)察偌大府邸的每個角落,盼著能尋個狗洞之類的狹口,好逃出此地,一邊忖度著如何應(yīng)對梁恭的計謀。
他不知不覺行至一拱門前,映入眼前的是一方木臺,高約七尺,長寬均有三丈,木臺正對著一棟閣樓,名曰“伏虎閣”。木臺上下有許多匠人上身赤裸,汗流浹背,正在緊鑼密鼓地忙活著。
莫起心想:“這方木臺才開始搭建,必然與那梁恭的賊計有關(guān),需得打聽一下。”正想著,忽然有一隊士兵巡視過來,他趕忙躲到拱門后,待士兵走后,才躡腳進入院內(nèi)。
一位膚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師傅覷見莫起入內(nèi),面露訝色。他環(huán)視四周,看無人注意到這邊,才小聲勸道:“嘿,小娃兒,沒什么事便快些離開,這里不是玩鬧的地方!”
莫起謝過好意,問道:“師傅,勞煩問下你們搭這木臺是做何用?”
木工師傅苦澀笑道:“哪是我們要搭臺,還不是那‘錢閻王’一紙征文,便把全城的木工全抓到此地了。聽說咱們城內(nèi)來了位都城大官,要在此處辦什么武林大會,修這高臺,便是做比武之用?!?p> 莫起心道不妙,若他所料不錯,梁恭正是以他和白璃攸為彩頭,引江湖各方爭斗于此,而廝殺的場所便是這方木臺。待兩敗俱傷之時,他一可趁機招安武林門派,二可將虎賁至寶納入自己手中,可謂一石二鳥之妙計。
莫起接著問道:“多謝師傅解答,那你可知那伏虎閣是什么地方?”
師傅搖頭道:“那咱家就不曉得了,這閣名取降龍伏虎之意,恐怕不簡單吶!”
莫起猜想此閣必然與這場武林大會有關(guān),決心前去其中一探究竟,也好知己知彼。他辭過木匠,看趁守衛(wèi)的士兵還沒回來,便溜到伏虎閣下,熟料閣樓大門緊緊鎖著,任他如何發(fā)力也打不開來。
伏虎閣正對木臺,正在勞作的木匠師傅們很難不瞧見莫起,但他們卻都裝作沒有看見,想來是因為對官府橫征暴斂甚為不滿,無人愿做官府之臣。
一盞茶工夫過去,莫起額頭已起豆大汗珠,眼看士兵要巡邏至此,手下力道便越來越重。
不經(jīng)意間,一股寒氣自胸口流出,順手臂直達掌心。
閣中似有“咦”的一聲,登時閣門打開,一陣狂風(fēng)將莫起牢牢吸住,他不由地跌入閣內(nèi),門扉也“砰”的重重關(guān)上。風(fēng)聲漸歇,一切重歸于常。
莫起疼得齜牙咧嘴,拍拍衣服站起來,一座六角藏書閣矗立在他眼前,古樸書香鋪面而來,他的內(nèi)心似為所染,立馬平靜下來。
“你是何人?”一陣嗓音環(huán)繞書閣,回響不絕,似干枯的樹木斷裂,枯槁中暗含幾許遲暮。
莫起環(huán)視四周,找不出聲音來源所在,便對著書閣正中道:“晚輩莫起,拜見前輩。晚輩誤打誤撞入這閣內(nèi),還望前輩寬恕?!?p> 老者喃喃道:“你姓莫?難道是三陽的后人?”
莫起如實回復(fù)道:“晚輩原本不姓莫,只因得了失憶之癥,后又結(jié)識有緣之人,才得此名?!?p> 老者登時換了副面孔,如怒目金剛,氣氛瞬間凝固,外面烈陽當(dāng)空,此間卻似冰窟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如隔三秋之久,他長嘆一口氣,道:“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也罷!也罷!老朽還有一問,你既非瞻乾一脈,為何會望月神功?”
莫起道:“晚輩于一密室中機緣巧合看過神功秘籍,當(dāng)時情況危急,為求脫離險境,不得已才學(xué)了一些?!?p> 老者又是一息長嘆,隨即又發(fā)出隆隆長嘯:“這便是天命罷,汝誠不欺我!既然如此,我也當(dāng)履行承諾。莫起,你上九樓來?!?p> 這緩慢而沙啞的嗓音中似有一種魔力,莫起情不自禁便循蜿蜒樓梯上至九層。
眼前的一幕令他內(nèi)心隱隱作痛,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手腳被拷在鐵架上,他身上的白袍破了兩處大洞,兩根鐵鎖從兩側(cè)肩胛骨穿出,掛在梁上。
老者雙目矍鑠,緩緩抬頭,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隨口道:“平庸之輩!”
莫起低下頭,自他頻頻在鎮(zhèn)上比武中落敗,自他看到白璃攸,他看到秦牧、江虹、程梁,他便知道,他太過普通。
在這亂世中,他是一粒沙,而他們,卻是磐石。
“來吧!”老者暴喝一聲,目中精光暴漲,額頭青筋炸起,長袍白發(fā)隨著無上內(nèi)勁飄起,宛如天神下凡般。
莫起周身三萬六千毛孔無不張開,雄厚真氣循隙而入,遍走奇經(jīng)八脈,茅塞之處頓時張開。他的眼前隱隱有古卷、真言飄過,雖是轉(zhuǎn)瞬,卻無比清晰,過目即不忘。
又宛如置身真氣之海,駕一葉小舟翩然而過。日月之行如出其中,天時地理之精妙,無不蘊含在這小小方寸之間。
不知不覺,已過去三個時辰,莫起越來越覺中氣完足、神清氣爽,舉手投足間似有千鈞之力,反觀老者愈發(fā)枯槁,雙目與臉頰凹陷,面如死灰,顯然已是時日無多了。
老者緩緩撤去內(nèi)力,雙手無力垂下,竭力對莫起囑咐道:“老朽受人之托,下這一盤天命之棋局?!?p> “這一個……甲子的功力……送你也罷,但愿助你渡過一時難關(guān)。只是禍福相依,你也許是破局之人,也許只是一枚棋子。咳咳……”
莫起覺出老者將不久于人世,雖是短短幾個時辰,他已生出親近之情,便“騰”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道:“前輩傳功之恩,莫起無以為報!”
老者氣若游絲,凄然笑道:“終其一生,凄苦作伴。得未為真,失為?;肌槌;及 ?p> 老者溘然長逝,莫起再三跪拜,為他理好衣裝,暗道:“前輩待我不薄,我須找機會給前輩建墳樹碑,常常祭拜才是。”
他反復(fù)揣摩老者的話,終是未到其時,不解其意。天色不早,他再拜別老者,開閣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