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停！”
郎豕低著頭，右手舉在頭頂，面露愧色：“不好意思啊，我沒跟上?！?p> 音箱里余音裊裊，電吉他的聲音就像突然沒電了似的，瞬間萎了下去。韓笑和大頭莫名其妙地對視一眼，嘟囔了一句“沒事，重頭再來?！北阌旨芎昧饲佟⒍似鹆思茏庸牡墓拈?。
噠！噠！噠！噠！
流行樂隊很常見的開場，由鼓手輕擊鼓槌打出簡短的節(jié)奏點，提示樂隊成員統(tǒng)一遵照這個速度和情緒。鋼弦抖動，電吉他引出了強有力的前奏，那是富有火熱激情的旋律。
鋼琴也加入進來了，一串不同尋常的和弦以及看似隨性的切分音節(jié)奏都預示著，這是一首氣氛輕松、戲謔的爵士風。
“我錯了！……”
郎豕突然又大喊了一聲，隨即從鋼琴后面探出頭來，小聲連說：“我錯了，我錯了……”
大頭和韓笑無語地看著他，大頭索性把鼓槌撂在了譜架上。
他們都聽得出來，郎豕這第一個“我錯了”是說他彈錯音了，錯誤的和弦在曲子里就像平坦路面上凸出來的一塊石頭，那樣明顯。而第二個、第三個“我錯了”，則是很少在彈琴上出差錯的郎豕在慚愧地自嘲，懷著無比抱歉的心情。
“野狼，你怎么啦？”韓笑憋住沒笑，“噗嗤”一下，連關(guān)心也顯得不那么真誠了。
“沒事，再來！這次直接從第14小節(jié)。一！二！三！四！”
郎豕不好意思地用雙手抹了把臉，旋即再次情緒高昂地要求樂隊繼續(xù)！
一上午，“隱形之夢”樂隊就在郎豕的琴房里斷斷續(xù)續(xù)、反反復復地排練著，進展緩慢。到了中午飯點，若不是大頭的肚子恰巧在樂句的停頓間隙響亮地“抗議”，大家還沒有意識到已經(jīng)是十一點多了。
在譜子上標記休止符的那萬籟俱寂的一小節(jié)里，大頭的腸胃來了一個絕妙的“獨唱”，一串“咕咕咕”的聲音清晰明白地告訴各位------他餓了！
“要不，今天就到這，先吃飯吧？”大頭被自己的肚子逗笑了。
“今天連一首都沒排完一遍，抓緊時間！抓緊……”
郎豕口中固執(zhí)地重復著“抓緊”，完全沒有要去吃飯的意思。他的神情如此嚴肅，大頭和韓笑也就不好再說什么，又略不情愿地抱起了琴、坐回了架子鼓前。
直到掛在墻上的表盤分針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樓下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吃完飯的學生滿意地拍著肚子回來，而郎豕還要再練一首，大頭實在餓得不行了，才打斷他說：“都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就到這吧？”
然而，郎豕并沒有從鋼琴凳上站起來，他只是轉(zhuǎn)過身，一只胳膊搭在鋼琴上，眼底略帶一絲焦慮：“我們時間不多了！”
韓笑不明白，和大頭對視一眼：“什么時間不多了？我們每周去游子酒吧，不就只演四五首？而且，今晚的新歌就只有一首而已，我們已經(jīng)練會了呀？”
郎豕就那樣伏在黑白琴鍵上，左顧右盼的眼神飄忽不定，明顯是心中有話卻不知怎么開口。大頭的語氣也緩和下來，輕聲問：“野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說？”
“我……我被……”
郎豕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似乎是想找到一個溫和的切入點。但他要今天提及的事情，是橫亙在他和大頭、韓笑還有小逸面前的一條深溝，他終究是無法繞過，半晌才嘆了口氣說：
“我被RCM錄取了?！?p> “這是……大好事呀！”
大頭和韓笑一時半刻還沒有反應過來什么是“RCM”，都替郎豕激動地歡呼起來。
“下學期，我就要去英國先讀半年預科?！崩甚沟拿碱^輕蹙，眼中閃動著不知所措的光。
大頭臉上的笑容正在變淡，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了郎豕要說什么。
“樂隊，樂隊！……你們需要一個新的鍵盤手，來替代我……”郎豕一激動，撐著琴鍵站起來，手掌不經(jīng)意地碰響了幾個音：“樂隊不能散！韓笑需要這個樂隊，小逸也需要這個樂隊，這條路，就算沒有我，你們也要一起走下去！”
“你真的報了國外的學校？……”
反射弧過長的韓笑這才恍然失色，他瞇起眼睛看著郎豕，皺著眉頭，伸出的指尖顫巍巍地指向天：“我們在陽明山山頂，那時你說喝了那杯酒，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難，兄弟們一起扛，誰也不許輕易退出！這才過了多久，你現(xiàn)在第一個要退出了？”
“我沒有……不是……韓笑，你聽我說……”
郎豕忙搖著雙手，從鋼琴凳上站起來走向韓笑，而韓笑卻拒絕似的把一只手掌擋在郎豕面前，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只問一句：“小逸知道嗎？”
“我……一直還沒有想好怎么和她說……”
郎豕被問住了。他當初申報RCM，試著填寫了資料，寄去了比賽的證書和彈奏的視頻，那時他也不是百分百地確定自己就一定能被錄??；或者說，他多半是沒以為自己能夠被錄取的。那時他想，總要為了夢想試試看嘛！大不了就在藝大繼續(xù)念，一邊念書一邊再申請，以后總有機會。
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人在命運的面前總是顯得那樣渺小”，一個人的命運曲折尚且無法預測，更何況是兩個人的命運呢？一邊是懵懂的愛情，一邊是炙熱的夢想，當愛情和夢想真的同時擺在了眼前，他要如何取舍？
或許是“炙熱的夢想”比“懵懂的愛情”輪廓更加清晰了那么一點，或許是早到了那么一點，這個大男孩的心中早已隱約有了答案，才會每每在怦然心動、感情呼之欲出的時刻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及時收回那注定毫無意義的、多余的、對自己和別人都會造成困擾的愛意。
“我們要抓緊時間多排練些曲子，多些，再多些！這樣我走了以后，你們兩個依然還有足夠多的曲庫，可以一直陪著小逸……”
說些要緊的話吧！只是他說這話的時候都不敢看著韓笑的眼睛，目光躲閃地看著地面，直到面前的那雙籃球鞋退出了他的視線，他才抬起頭看向轉(zhuǎn)身走遠的韓笑。
是了！這就是了……韓笑從郎豕躲閃的目光里看到了心虛，看到了輕浮。也許就像校間傳言的那樣，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對感情認真過，對別的女孩如此，對查小逸也是如此，女孩們的感情于他并不是什么珍貴物，拾之沒有一絲慚愧，棄之沒有一絲憐惜！
“唉？哎？哎！韓笑！你要做什么？放下！”
還在沉思中的大頭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一邊厲聲喊著韓笑，一邊上前阻擋。
韓笑并沒有走遠，而是從排練室的一角抄起了一個鐵質(zhì)的譜架，忿忿地端著，正大步向郎豕走回來?？身n笑干瘦的身板畢竟爭搶不過大頭這個胖子，被大頭“繳了械”，只得赤手空拳地隔空指著郎豕，瞪大眼睛吼出了一連串的質(zhì)問：
“你不是說要一直陪著小逸的嗎！你重建這個樂隊，不也是為了小逸嗎！你不是說誰都不許退出嗎，怎么說走就要走！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你對小逸是真的嗎？！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沒法陪她到底，那你當初在十九連連部耍什么帥，逗什么悶子，為什么要擋‘別人’的路！”
韓笑大口喘著粗氣，他今天終于把積壓在心底的各種公怨私憤都一股腦兒撒了出來。
別人？別人能是誰啊？大頭雖不了解這里面的來龍去脈，卻也能聽得出青紅皂白，他一邊推擋著韓笑，一邊也向郎豕投去了鄙視的目光。
“我對小逸當然是真的！我只是……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不確定能夠一直陪她走下去，所以才……”郎豕被韓笑臊得滿臉通紅，卻還要強詞奪理般地解釋道：“我不是一走就永別的那種，我還會回來的，到時候……”
“干！我去你的‘不確定’，我去你的‘說走就走’！我去你的‘說回來就回來’??！”
也許郎豕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反倒更加惹惱了韓笑，只見他被大頭死死抱著腰，卻仍在試圖用腳把一個凳子踹過來，喊得嗓子都變了音。
而郎豕自知理虧，也不好勸慰什么。這個即將十八歲的大男孩第一次嘗到了愛情的曲折，特別是當愛情又陷進了友情的漩渦里，更顯得復雜而辛酸。
即便他猜測到了韓笑可能也對查小逸有好感，而且還會因此記恨自己，他也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在未來走入別人的懷抱。
難以啟齒，真的是難以啟齒……但郎豕還是要誠懇地請求道：“求你們先不要告訴小逸，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找到盡量不讓小逸傷心的辦法！”
“我去你的吧！！”
這次是大頭和韓笑異口同聲。
“停！都不要鬧了！”郎豕突然又恢復了底氣，他伸著手臂，不由分說地命令道：“今天晚上小逸來了以后，無論如何，你們誰都不能提這事！就當我什么也沒說過！……來，我們今天再加練一首?！?p> 說著，郎豕把音箱的插頭又使勁插了插，把鼓槌塞進大頭的手里，自己也坐回鋼琴前。
“不練。”韓笑在背后沒好氣地說。
“別慪氣，”郎豕瞟了韓笑一眼，不以為然：“快抓緊練一下，今天晚上很重要，咱們要加演一首！”
“不練！”
“必須練！今晚一定要加演這首。”
“就不練！”
“你練不練？！”
韓笑頂著氣，郎豕也有點情緒激動了，他扭過屁股來怒目看著韓笑，那時他正把電吉他的帶子從肩頭卸下，把琴放進了琴盒里，一邊還斬釘截鐵地說：“就不練！老子餓了，老子現(xiàn)在要吃飯！”
“你練不練？練不練！！”
“哎哎哎，野狼，野狼……別激動，別激動！……”
這次，輪到郎豕被大頭這個胖子扛住肩膀，推擋在原地。
這邊，好不容易剛把郎豕按回鋼琴凳上，那邊韓笑又來了勁。大頭只好在屋子中央站成一個“大”字，一邊一個，把兩頭被激怒的“倔牛”生生隔開，防止他們打個“頭破血流”。
“停！都住手！趕緊練，練完吃飯！”大頭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