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話 如魚

　　教宗騎士們本來一直很安靜，此刻見到這位奇怪的僧人襲來，也都露出了如臨大敵的神色。

　　所以他們立即進(jìn)行攔阻，只不過平常人阻攔人用的是手，他們用的是手中的銃，還有銃上架著的刺刀。

　　僧人仍在向前，三名教宗騎士也搶先一步用全力沖了過去。

　　可那名橙衣僧人的步伐卻忽然停住，嘴中似是念念有詞。

　　他念出的，是種聽起來極其晦澀難懂的經(jīng)文。但也正是因為這種經(jīng)文，這位僧人整個人就變得很穩(wěn)、很沉，也很定，更重得像一座大山。

　　就連他腳下的地面，也隨之凹陷、碎裂。

　　這一來，三名朝他沖去的教宗騎士也立即做出了改變，若是如先前那般沖撞攔阻，恐怕那結(jié)果不亞于用肉身去沖撞巨石，就算是有盔甲護(hù)體，也難免要負(fù)傷。

　　如果真要到了己方負(fù)傷，而對手無恙的地步，那樣只怕是先機(jī)盡失。

　　更何況眼下是宴會，拉特蘭的教宗騎士不是茹毛飲血的魔族，他們在未弄清對方來意前斷不可貿(mào)然出手傷人，否則當(dāng)著這么多外賓的面將無辜人士錯殺，既掃了眾人的興致，也丟了拉特蘭的顏面。

　　所以他們掏銃，三個人的手指均搭在扳機(jī)上，以為首的騎士發(fā)出警告：“拉特蘭國宴謝絕閑雜人等妄如，請來者報上名號！”

　　面對著三把霰彈槍形制的長銃，橙衣僧人卻出奇地鎮(zhèn)定，就像他們手中拿的不是銃，而是花，微笑著輕聲說道：“貧僧法號如魚，自東土大炎來?！?p>　　騎士們大為驚詫，因為這僧人除卻橙袍與袈裟，面上白中透著些殘碧色，略顯陰沉，一雙眼睛更是亮紅色，分明是阿戈爾人獨有的外表，可他的頭頂卻光禿禿的，浮著寶光，笑起來更是滿面平和慈祥，顯見得在佛學(xué)上下了不少功夫，也當(dāng)了很長時間的僧人。

　　見到他，每個人都會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歐陽嵐嵐早就聽聞這位僧人的大名，因而他準(zhǔn)備好了要出面拜會。

　　霜星卻忌憚這僧人所施展的這種攝人心神的法術(shù)，她也有所準(zhǔn)備，準(zhǔn)備要戰(zhàn)斗。

　　至于葉雨曦、陳墨、陳杰、丁震等人呢，他們交談甚密，和他們交談的人，自然就是特子。

　　“看，這就是我說的如魚大法師，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這里。”

　　“他是大法師？一個阿戈爾的大法師？”

　　只聽特子沖著僧人高聲道：“能叫龍門南城報紅燭寺的小魚大師光臨大駕，這萬國會真是撼動天下啊?！?p>　　“阿彌陀佛。”如魚大師雙手合十，輕吟佛號，“貧僧與特施主果真有緣?！?p>　　特子雙眉一揚，笑言道：“哪有什么緣分，要說真有緣分，那就是每個人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彼此間生出萬般糾葛，千般故事的巧合罷了，你說呢？”

　　如魚又吟了一聲佛號，以極其平靜的語聲說道：“說了即是沒說，沒說即是說了。”

　　特子忽又笑道：“來了即是未來，未來也是來，那大師又何苦闖進(jìn)拉特蘭酒店這種飲酒尋歡之所呢？你難不成是被誰給派來的，紅燭寺的方丈早已幽居多年，總不會是他派你來的吧？”

　　一想到方丈，如魚凝望向遠(yuǎn)方好一會，才慢悠悠地道：“方丈他老人家有個夙愿?！?p>　　“我知道。”特子道，“他那個老頭子人老心不死，研習(xí)佛法還不夠，偏偏一心想求得拉特蘭教的真經(jīng)來研讀?！?p>　　如魚聽后微一頷首：“這也是在下的愿望之一。”

　　“所以你要找我這個好朋友來滿足你的愿望。”特子嘻嘻笑道，“那我不豈不成了帶著三個徒弟取經(jīng)的唐玄奘了！”

　　特子嘴上說得不情愿，卻看向拉特蘭眾人，問道：“假如我要取些經(jīng)書，又該去咱們拉特蘭的哪個部門的哪位大人？”

　　沈紅葉道：“公證所六廳負(fù)責(zé)古文的收錄保存，特先生既然是貴賓，要想取閱只需要上下知會一聲便可?！?p>　　但就在這時，特子揚了揚頭，像是抓住了某種機(jī)會，做足了某種準(zhǔn)備，昂然說道：“那明天我親自去到公證所登門拜訪，我也同樣有些關(guān)于‘青絲白夜樓’的事要打聽。”

　　他終于借著這個契機(jī)，當(dāng)著拉特蘭高官的面，說出了“青絲白夜樓”這個名字，這個代號。

　　他這句話是突然說出來的，可這也是他準(zhǔn)備了好久才尋到的時機(jī)，因為在這個時候，拉特蘭的大多數(shù)人先因為面對了如魚和尚的襲擊而分外緊張，又由于特子和如魚相識而頓時放松。

　　特子抓的正是這個放松的時機(jī)。

　　這是門心理與生理學(xué)上的學(xué)問。

　　人在忽然放松時，無論聽到什么或看到什么，下意識的反應(yīng)都是最真實的，嘴上的話會騙人，但一些小動作卻瞞不了人。就算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的間諜，在這種特殊情況下也很難做到完美偽裝。

　　但想出這個主意的人不是特子，而是丐幫的卓越長老。

　　他個子雖高，心里的手段更比常人高，而且狠。

　　卓越長老認(rèn)為，要想在宴會里嗅探出有用的情報，就該由特子拋頭露面，在必要時放出些最關(guān)鍵的信息，只需要記住其中反應(yīng)異常的人，在后續(xù)時間多加留意與接觸，在必要的時候加以試探、籠絡(luò)、收買，甚至在緊要關(guān)頭派出人手加以威脅、要挾、恐嚇、逼問、拷問、嚴(yán)刑，“青絲白夜樓”的情報自然便能到手。

　　至于事后，他能想出六十五種方法來為自己所在的丐幫洗清，其中有一種，也是最方便的一種，那就是把所有的事都攬到現(xiàn)任整合運動總頭目——塔露拉的頭上。

　　在當(dāng)初聽到這主意的時候，就連特子也不禁感嘆，他可當(dāng)真是個辦事的人才。

　　而就在他說出這句話時，歐陽嵐嵐與其手下的長老卓越，連同整合運動的一眾人馬，都翹首以盼，等待并細(xì)心觀察著拉特蘭方每個人的反應(yīng)。

　　那么，特子提出“青絲白夜樓”后，拉特蘭方面的反應(yīng)是什么呢？

　　他們的反應(yīng)是出乎特子等人意料的。

　　他們的反應(yīng)是茫然。

　　所有人都有些茫然。

　　沈紅葉先是愣了愣，又笑了笑，她似乎是將特子嘴里的“青絲白夜樓”誤當(dāng)成了男女間尋歡作樂之所在，所以臉頰飄過好一陣的紅，隨即又恭聲說道：“按教宗的命令，特先生在拉特蘭的事，只要是合法合理，我們自當(dāng)是全力支持。”

　　菲亞梅塔的反應(yīng)卻是不屑，她不理解做為拉特蘭這樣穩(wěn)定而有底氣的城邦，何苦耗費人力物力討好整合運動。

　　莫斯提馬聽得茫然，心里更為不解，嘴上“嘖”了一聲，說道：“果然。”

　　——他們前來，果然是有別的目的。

　　人群中也不乏有虔誠信教的教宗騎士表示反對，他們認(rèn)為，拉特蘭古籍所記載的文字如同薩科塔頭上的光環(huán)，絕不可輕易將其中秘密透露給外人。

　　至于格恩長老，他總管全拉特蘭的銃械商單，可他算不得虔誠的教徒，因為他愛錢和名利勝過宗教信仰，所謂典籍經(jīng)文，在他眼里與廢紙無異。

　　他想要自己能在宴會上舉足輕重，那么按常理來說他絕對是要擺明立場，作出一番反對。

　　至少，在大多數(shù)人都搖擺不定的眼下，表示反對比做出支持更能令人注意。

　　可惜他是個胖子，吃飽了飯，喝足了酒，聊了好長時間的天，已經(jīng)雙眼緊閉，開始打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