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死亡選擇了自己的朋友,正因如此自己卻能逃離死亡的抓捕,你會感到慶幸嗎?
不必考驗自己的人性,也不必捫心自問或者對天發(fā)誓之類如何如何。我們的祖輩建立這個社會體系就是為了讓我們能夠遠離這種原始且野蠻的抉擇,讓我們能夠沉浸在道德的束縛之中安享和平且不需要背負什么心理負擔的每一天。
楊御成不會,所以他才是“月眼”。
他們兩家住的很近,只是不同單元,很簡單就能想到的。楊御成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透過窗戶看到老趙離家出門的背影,偶爾他們看到彼此還會揮揮手打個招呼,就像小孩子一樣。
所以現(xiàn)在這樣也沒什么不正常的,沒有什么必然或者偶然,他是月眼,就終將要走上月眼的路。
如果我現(xiàn)在逃跑,老趙會死。如果我現(xiàn)在死了,老趙也會死。就像剛才那個男人一樣,被那么簡單的,悄無聲息的帶離這個世界,甚至發(fā)不出一聲嗚咽以表自己曾來過這個世界。
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任何人像這樣離去,那不是人該有的死法,人也不該因此而死。
那么就很簡單了,如果你不是無堅不摧的,我就能殺死你。如果你真的是不可撼動的強大存在,我也必須殺死你,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在楊御成的心中,一定是把老趙一家當作自己的家人的,他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脆弱的時刻,在那個與自己不同姓不同血緣的地方找到了避風港。
為了我的家人。
楊御成睜開了左眼,而那夢幻般的右眼,也為他邁出的第一步而閃耀。
怪物緩緩低下頭,這是自楊御成見到它起第一次用正臉觀察目標,蒼白的瞳孔不斷收縮,就像是在矮人國里看到了和自己身高一樣的巨人一般。
喔…多么奇特的獵物…
兩道身影幾乎是同時啟動,一方追,一方逃,較小的那一個相對來說并不夠快,不過卻準確地躲開了死神索命的每一下鐮刀。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遠離人們能看到的地方,遠離視線,帶著它遠離尋常世界的一切。
就是這里了,小區(qū)樓背陰處堆放建材的空地,不會有任何人將視線投向這里,而且…
高速奔跑的楊御成逐漸適應(yīng)了身體的協(xié)調(diào)感,雖然身體依舊疼痛和疲憊,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卻在不斷涌現(xiàn),這是弱小者的憤怒,是被強大力量所欺壓之人的不甘,是不再下跪的奴隸的咆哮。
他轉(zhuǎn)身了,就像一陣疾風,那一瞬的速度和角度還有力量,絲毫不亞于身后這只健碩的魔鬼。
看吧,看看那只眼睛吧,愚鈍的傀儡,卑微的爬蟲,你所面對的將是那上天注定無比強大的力量,是必然將爾等吞噬殆盡的野獸,是月眼的輝光,是……等等,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玩意?
唰——
鋼管…嗯…確實是個既愚蠢又有那么一點合理的選擇,周圍滿地都是這些東西,奔跑的過程中隨手就能撿到,而且普通人的第一反應(yīng)也不會是赤手空拳上去跟一個兩米多高的怪物肉搏…
砰——————
這回有聲音了,啊,不對。喔——我的玉皇大帝啊,你還好吧?
當楊御成像一條破布一樣倒飛出去,眼中劃過漫天星光,周圍的風景像是扒在火車上一樣飛速流逝的時候,他應(yīng)該就知道不是所有東西都能靠一瞬間的決心來改變了。
也可能是我對他的期望值太高了。
發(fā)生什么事了?我被打中了?是掌背,還是掌心?鋼管沒有砸到它嗎?不對,是穿過去了…?
楊御成從被自己的身體砸彎的鐵絲堆中爬起來,喘著粗氣不可思議地盯著前方不遠處的怪物,本就不太好使的腦子卡殼得更嚴重了。
不是很疼,只是沖擊力?不對…噗呃…
從口鼻之中噴涌的鮮血浸紅了自己的胸口和面前的鐵絲棘簇,那本就被風雨侵蝕成血色的鐵材此刻更是顯得鮮紅艷麗,身體四肢的力量也仿佛戳破的氣球一般迅速流逝。
我…沒法控制疼痛?不…疼痛的傳達…不正?!??骨頭斷了嗎…?還是內(nèi)臟碎了…?
就像是即將跌下山崖的旅人使勁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東西一樣,楊御成閉上了左眼,那怪物也如他所期待的一般不再迅速,而是緩緩地,一步一步如同無情的巨像般向他走來。
他看到了,在對面緩步而來的氣勢洶洶的死神的胸口左側(cè),有一道爪印。
剛才向它掄過去的鋼管就像穿透空氣一般插在怪物身后的地面,入地三寸,而自己在被一掌拍飛的瞬間無意間伸手攬過的地方卻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跡。
楊御成低下頭艱難的抬起左手,指甲縫里果然有一些如那怪物身體一般蒼白干燥,形似沙礫的細碎之物正在緩緩滑落。
它并不是不可匹敵的,甚至于也許只是對自己來說,它相當?shù)拇嗳?,就像海灘上用沙子堆砌的城堡,就像山火中的枯枝,而不論如何,也不問為何,自己在那一個生死攸關(guān)的瞬間選錯了方法。
“哈哈…”又咳出一片血沫,楊御成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搞笑,就是如此脆弱的花架子,不過是一尊紙折的大炮竟然曾經(jīng)讓自己如此恐懼,明知自己獲得了非凡的力量,卻因為自己心中的慌亂而將判斷的權(quán)利交給了平凡的定式思維。
還有機會嗎?
無數(shù)次的向自己的身體傳達著“動”的指令卻得不到回應(yīng),那被屏蔽的疼痛感在身體里咆哮著,斥責著他的愚蠢與脆弱。
看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也不可能在它把我一掌拍成肉醬之前舒舒服服的自然死亡了,那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現(xiàn)在的我感受不到痛苦,也感受不到血液從渾身上下的傷口處流逝…
不過我的手…腿…應(yīng)該還能再堅持一瞬間。
還有機會,在它來到我能接觸到的范圍的瞬間,使盡剩下的所有力量,生命最后的力量。
不是躲避,是攻擊。
頭?胸口?還是腹部或者胯下?
喔…我才發(fā)現(xiàn),它沒那玩意…
楊御成嘆了口氣,拼盡全力開始積蓄起體內(nèi)那僅存不多的微薄力量,靜靜地看著那白色的怪物邁著無聲的步伐向自己前進。
其實仔細看看,這東西還長得讓人覺得挺順眼的,雖然扭曲又不合比例,但渾身上下沒有白色之外的任何一絲雜色,就連身體結(jié)構(gòu)上該有的陰影都不存在,手掌間沒有沾上污穢,腳掌也沒有附著著哪怕一顆沙礫。
它可以接觸到物理存在的東西,但物理層面的東西卻沒有辦法接觸到它,如此不合理。我早該明白的,線索實在是太多了,我也看到了…
來吧…大白電線桿兒…
我與楊御成相處了非常之久,但始終有一項東西是我沒法認同他的,那就是他的起名品味。
“來吧…你聽不懂吧?你抬起手的瞬間我也會出手,你其實也很怕我,對吧?”楊御成苦笑著對眼前的白色怪物喊道,那聲音沙啞又不夠清晰,和著血與斷續(xù)的空氣,甚至連他都覺得這不像自己嘴里蹦出來的聲音,不過也沒什么關(guān)系,他這么做只是想要確認一下自己是否還活著。
怪物走到他的面前,兩個身影在月色下幾近重疊,它并沒有如同之前一般狂暴,而是像個巨大的紳士,緩緩伸出手,輕輕提起了楊御成的身體,再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另一側(cè)。
哈…也是…之前都被躲過那么多下了,既然我已經(jīng)動不了了,不如直接拿起來撕了更保險。
對不起…你…其實很聰明啊…
現(xiàn)在,頭??!
噗呲。
就像熱刀子切黃油,楊御成的手穿顱而過。
沒有任何感觸,甚至連指尖撫過沙地的回應(yīng)都沒有到來。手臂穿過的上方,那對空虛蒼白的瞳孔似乎也泛起了柔和的色彩。
是輕蔑,嘲笑,還是哀悼和惋惜?
楊御成苦笑著閉上了眼睛,隨之而來的則是兩邊身體各自受到巨力拉扯時產(chǎn)生的電流般的劇痛。
痛…真的很痛,如此真實,如此無情。
叮鈴…是風鈴聲。
再次睜開眼睛,遠處于世界盡頭的那一輪彎月依舊明艷,云朵將月光遮掩,揮灑在這個被風眷戀的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明暗交錯,燈影幢幢。
唯有這不被光影照射的白色巨人失去了神采,原本就枯槁的皮膚此刻像朽木一般開始緩緩崩裂。
左側(cè),是一只素凈光潔的手,中指上的戒指雕刻著一只等待風起,終將展翅高飛的雄鷹。
三指柔荑,從本不存在的虛空黑霧中捏住了一枚奪人心魄般美麗的圓形晶體,使力,破碎。
若說那是眼睛,未免也太奇怪了,它上面的花紋就像許多瞳孔,圍繞中心的一個布成某種規(guī)則的圖案,就像…太陽…或者花朵。
“第九區(qū),影中人確認停止行動,死者六名…不對,是五名?!笔桥说穆曇?,落地后她似乎在和誰通話述說著什么。
當楊御成用盡力量向下望去,兩人的目光在月色與燈影下交錯。
美,成熟的美,既不冰冷也不甜美,但如果她笑起來,一定會讓人覺得很溫馨吧…
而她的眼睛與方才破碎的那顆晶體一般無二,同樣詭異扭曲,卻又有著能讓人為之瘋狂的美麗。
“找到他了,代號:裂眼…”
生命如此美好。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