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城破
魏杜衡與左卻并肩走著,道:“左小娘子見了我,為何不問孔府近況?”
左卻漫不經(jīng)心答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孔府危機(jī)已解,不必守著了?!?p> 魏杜衡提速走到前頭,伸手?jǐn)r住了她的去路。
“你若早知危害孔府之人是誰,以你的性子又怎會不親自找上門,反而托我照看孔府上下,還刻意不許孔家開罪女子?究竟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左卻坦坦蕩蕩直視著他的眼睛,道:“魏少莊主多心了。”
“小娘子與星曜族圣女的關(guān)系不同往日,是我多心了?方才兩軍渡河之際,小娘子視死如歸單槍匹馬硬闖邉州城,是我多心了?如今,小娘子郁結(jié)于心,也是我多心了?!”
左卻失笑,“多日不見,沒想到魏少莊主醫(yī)術(shù)大有長進(jìn),一眼便瞧出我郁結(jié)于心。不知可否勞煩魏少莊主給我開張藥方,回頭我去藥鋪?zhàn)c(diǎn)藥?!?p> “左小娘子不必打岔!你先前便說過,孔府于你而言至關(guān)重要。魏某自會信守承諾!”
這時,江魚餌一身戰(zhàn)甲,手持一桿長槍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她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雖只有她一人,那氣勢卻好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
左卻心想,定是子衿一時解不了媚藥之毒,魚餌擔(dān)心手下將士再死于此藥,急匆匆地要解藥來了。于是她撇下魏杜衡和商陸,腳步匆忙地追上江魚餌,二人一先一后進(jìn)了城主府。
城主府,正廳。
一男子身著官袍被綁著跪在地上,目測四十左右的年紀(jì)。他周圍有好些個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
如愿和紅玉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她們的身旁,多是一些將士。
除了這些人,還有一位未曾見過的官爺,此刻正悠閑自得地坐在主座品茶。
江魚餌一進(jìn)門便舉起長槍指向那男子,吼道:“解藥拿來!”
男子故意笑了笑,“解藥?在場的幾位小娘子就是上好的解藥,江大將軍怎么反而問我要解藥呢?眾所周知,我邊州城從無女人,即便任某想為大家解毒,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贿^,任某倒是有一良策,江大將軍既然如此關(guān)愛下屬,不如以身解毒?任某以為,諸位將士若是能被江大將軍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日后定會感恩戴德,愈發(fā)效忠。不知江大將軍以為如何?”
如愿道:“我倒以為,讓你兒子割了你的肉喂給他們吃,興許也能解這毒。畢竟自古以來就有以毒攻毒之法?!?p> “不妨試試?我還真想知道我的肉究竟有沒有此功效。”
一直只顧著喝茶的那位官爺抿了一口茶,再想喝時杯子已經(jīng)見底了。他將杯子端端正正地放回到桌上,慢悠悠地站起身來,道:“敢問江大將軍,中毒的將士有幾何?”
“這不是陶大人嗎?”江魚餌立即收起長槍,向那位官爺草草行了個禮,“這么一點(diǎn)小事還驚擾了陶大人,是魚餌考慮欠周了?!?p> “江大將軍言重了,此事全因我朔方疏于管束,給嵎夷、南交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此番,仆特奉王命前來向諸位賠禮道歉,希望不要因任澈一人之過影響三國邦交。為表誠意,此次邉州城鬧事者皆交由二位將軍處置。另外,將軍若是信得過仆,此次中毒的將士就交由朔方來安排驅(qū)毒事宜,待藥毒清干凈了,必定將諸位將士完好無損地送還至北麓河,不知江大將軍意下如何?”
“傳令下去!除去任澈,凡十四歲以上邊州人一律施以宮刑遣送到各府為奴!十四歲以下的就拜托陶大人替他們找到生母,給些錢財(cái)以表歉意。至于我方將士,就不勞煩陶大人了。只是煩請?zhí)沾笕宿D(zhuǎn)達(dá)肅慎王,我等斷不會為了擴(kuò)疆開土而掀起戰(zhàn)亂荼毒生靈,盡可放心?!?p> 陶大人笑道:“多謝江大將軍海涵,仆這便派人趕回不咸山將此事告知王上,失陪?!?p> 那位陶大人一走,一直在邊州城東奔西走的莫云開終于忙完,趕了過來,道:“剛才走的那人是陶才武?”
“正是他。我們光明正大地折了朔方一只手臂,估摸著肅慎王這會兒正大發(fā)雷霆。”如愿一邊說一邊就近落了座。
紅玉一言不發(fā)地跟著如愿坐下了。
江魚餌同時落座主位。
左卻走到江魚餌跟前,問道:“身中媚藥的那些將士你是如何安置的?”
“子衿看過媚藥的成分了。只可惜解藥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我擔(dān)心他們堅(jiān)持不到那個時候,所以已派人將他們送回棽州城。那里有個勾欄院,他們?nèi)羰窍牖睿瑸榻裰?jì)只能如此了。”
左卻回頭瞟了一眼魏杜衡,沒有再言語。
魏杜衡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走到她身邊,悄聲道:“左小娘子放心,我就算中了媚藥,也絕不會去勾欄院,更不會趁機(jī)占你便宜?!?p> 左卻腹誹道:“如果不是你助我脫困,我豈會擔(dān)心你?”她找了張椅子一聲不吭地坐下了,并沒有理會魏杜衡。
“呸!這什么東西???也太難吃了吧?”商陸把咬了一口的糕點(diǎn)放回盤子里,指著任澈的鼻子罵道,“連馬蹄糕都做不好,還敢瞧不起女子?依我看,你們就是一群沒人要的鐵匠!正好湊到一塊過日子!”
江魚餌道:“這里哪里來的妹妹?可真會說話?!?p> “時間倉促,忘記介紹了?!蹦崎_伸手指向魏杜衡,“這位是家兄,自小在昧谷長大。那位姑娘是……”
魏杜衡接過話茬,道:“在下魏杜衡。她叫商陸,奉家母之命特地來助我等攻城?!?p> 商陸瞥向?qū)γ娴募t玉,道:“龍姐姐,你也是來幫忙的吧?我聽說龍族向來不管人間事,不知龍姐姐這次是為何而來?”
紅玉面紗未摘,微微抬了抬頭,答道:“紅玉只為鳳來,待邊州城事了,我們二人便離去。”
“鳳一定是龍姐姐旁邊這位大哥吧?鳳大哥頭上和龍姐姐戴著一樣的碧玉簪,一看就是眷侶。”
左卻轉(zhuǎn)移話題道:“聽如愿說,這玉簪是世間獨(dú)一無二之物,為何會有兩支?這兩支作用是一樣的嗎?”
紅玉沖著如愿莞爾一笑,道:“在紅玉眼里,兩支自然一樣?!?p> “在下莫云開,還未請教這位姑娘芳名?”
廳里尚未報(bào)家門的就剩左卻一個,她抬起頭,自我介紹道:“姓左,單名一個‘卻’。”
如愿補(bǔ)充道:“左卻是我上穹畫境白月峰弟子,入境不過一年多,沒什么江湖經(jīng)驗(yàn),此次特地帶她出來歷練歷練?!?p> “原來是畫境弟子,我瞧著左姑娘與家兄似是舊相識?!?p> 商陸搶著答道:“當(dāng)然相識了!她之前被——”
魏杜衡打斷道:“云開妹妹歸家匆忙有所不知,當(dāng)初正是左姑娘將我送進(jìn)了太尉府,我二人只是路上萍水相逢罷了?!?p> 之前還拿她清白開玩笑的魏杜衡居然有意替她隱瞞曾中媚藥一事,左卻頗感意外。
這時,一位南交將士走進(jìn)屋里,拱手道:“稟將軍,青大夫已隨彌姑娘先行返回潭州城,臨行前特地交代屬下,屆時會將邊州城破的消息送進(jìn)王宮,將軍不必快馬送信了?!?p> 左卻微微蹙起眉頭,心想青師姐一定是察覺到她有意避開才找借口先一步離開。
魏杜衡注意到她的細(xì)微反應(yīng),更加確信她在壆玉關(guān)遇上了某些事情。
可究竟是什么樣的事會讓人郁郁寡歡、毫無求生欲了呢?
“知道了?!蹦崎_擺了擺手,示意下屬退下,又走到另一主位坐下,轉(zhuǎn)向江魚餌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那些將士,待處理完任澈你便回棽州去,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p> “好!那今夜就在這城主府設(shè)宴犒勞諸位!”江魚餌站起身,走到任澈跟前毫不手軟地拽飛了他頭頂?shù)氖l(fā)冠,扯著他的頭發(fā),道:“好了,現(xiàn)在輪到介紹你了。二十一年前,邊州城初立,尚無人知曉你邊州城主的名號,你趁著夜黑風(fēng)高扮成無家可歸的乞丐,潛入嵎夷棽州城。一位好心的姑娘將你帶回家,給你飯吃給你水喝,你卻當(dāng)著她親爹的面,害她失去處子之身,之后更是用她唯一的親人要挾她數(shù)次委身于你,直到她腹中有了孩子你才罷手!她為了保住親爹的命,忍辱負(fù)重把孩子生了下來,只不過不是你想要的男孩,于是你連面都沒露,派了兩個人去殺她和剛出世的女嬰。任城主,不知我說的可有錯漏?”
“哈哈哈哈!死在邊州人手里的女人可不少,江大將軍往事重提是打算和任某清算舊賬嗎?”
江魚餌撒了手,從腰間取下乾坤袋,從里面拿出來一塊牌位和一張符。她將牌位小心謹(jǐn)慎地放在任澈的身旁,又把那張符貼在了他的背上。
任澈驚恐道:“你要干什么?!”
“轉(zhuǎn)過去!看著那塊牌位,看看上面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任澈像個傀儡一樣,艱難而又奮力地轉(zhuǎn)過身看著牌位上的字,“江,易,瑤……阿瑤……”
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多年前的記憶——
“你……你吃東西了嗎?”十六歲的江易瑤舉著燈籠停在路上,打量著跟前衣不蔽體的乞丐。
乞丐似乎有些認(rèn)生,縮著腦袋搖了搖頭。
“我叫阿瑤。我爹今晚在東家吃飯,家里正好剩了他的飯菜,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吃?”
大概是受寵若驚,乞丐一時沒有回話。
“你要是餓,就跟著我吧?!苯赚幝赝业姆较蜃撸瑫r不時偏頭看一眼身后。
“阿瑤……”任澈呢喃著。
江魚餌走到牌位的旁邊蹲了下來,“看來任城主還記得。好,甚好!今日當(dāng)著我們這么多人的面,你娶了阿瑤吧!”
“不要!”任澈眼神十分抗拒,但他的身子、四肢卻一點(diǎn)也動彈不得。
“一拜天地!”
任澈乖乖地和江易瑤拜了天地。
“二拜……我忘了,高堂都在閻王殿呢!那就直接夫妻對拜!”
任澈毫無懸念地和江易瑤結(jié)了陰陽親。
“來人!即刻將先前擬好的喜帖分發(fā)下去,每家每戶都得發(fā)!朔方的分就交給陶才武陶大人,告訴他務(wù)必傳達(dá)到位。我江家和邊州任城主共結(jié)連理,是朔方和嵎夷兩國的大喜事,千萬輕視不得!”
“江家……阿瑤,江易瑤,江魚餌,原來你就是阿瑤生下來的那個孩子!你居然沒死……那日暴雨如注,北麓河水勢兇猛,阿瑤把你丟到河里,你居然還能活下來……”
“天要我活著,要我滅了邊州城,你該慶幸自己多活了些年頭!若不是師父囑咐‘不可為了一己私欲動殺心’,你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你可真是養(yǎng)了一群好狗,白白送我一個可以光明正大殺你的機(jī)會。哦!對了!‘新房’馬上就到,今晚定許你二人一個‘洞房花燭’夜?!?p> 入夜,戌時左右。
江魚餌腰系孝帶,手里拿著一壺酒,站在一口棺蓋已封的棺材面前頗有些瘋癲。
“祝二位百年好合!春宵一刻值千金,魚餌就不打擾爹娘‘洞房’了!來人!上‘花燭’!”
話音一落,走來七八個手舉火把的將士,齊齊地把棺材下的柴火點(diǎn)著了。
眼看著火越燒越旺,江魚餌忽然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娘,外公說您生前想嫁他,我替您實(shí)現(xiàn)了。為了讓您能認(rèn)出他來,魚餌沒動他一根手指頭。不過,女兒在他身上貼了一張傀儡符,這樣他即便到了陰間也欺負(fù)不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