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的人,他想起今日李典說的話——
“大人,您平時對溫姑娘好點(diǎn),她真是個好姑娘。那會施家滿門被害,老太太的尸首就在房梁上掛著,溫姑娘不聲不響將三十余口人的尸首都收斂了,親手給她外祖母、舅母,弟弟妹妹穿上壽衣,設(shè)靈堂、守夜,直到親人們都下葬。放一般女子,哪做得了這個。
那幾天她不吃不喝不睡的操勞喪事,人瘦的厲害,眼睛都凹進(jìn)去,偏偏什么都憋在心里,哭都不肯放聲,看的人心疼,我真怕她挺不過去。
大人,溫姑娘先是被父兄拋棄,接著外家也沒了,實(shí)在可憐,如今好不容易在咱們這安頓下來,你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我怕她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再悶出病來……”
明燁原本還有些不屑一顧,他收斂亡父亡母時,不過六、七歲的年紀(jì),比溫念兮不知小了多少,也沒有李大哥王大哥的幫他,這有什么值得說道。等聽到她什么都憋在心里,想到那夜夜哭濕的枕頭,他又沉默下來。
今晚回來,他特意買了京里有名的奶皮酥,本打算等念兮來了,自己裝作不愛甜食的樣子,將點(diǎn)心隨意賞了她,也算是對她昨夜的補(bǔ)償。
可誰知,溫念兮竟敢不來!
她竟然不來!
明燁聽完青菱回報,只覺一陣臉熱,溫念兮會不會知道他今晚要送她糕點(diǎn),所以故意不來!
于是,他既憤怒又委屈,其中還夾雜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總之,明大人生氣了,溫念兮必須來!
至于桂園的事,明燁是壓根不知。他將那十三個放在內(nèi)院的偏僻一角,本就是不在意,懶得管,眼不見心不煩。
哪里知道他的“愛妾”在拿念兮立威。
“做人奴婢,主子的命令就是天”,等念兮讀完幾封無關(guān)痛癢的信,明燁冷冷開口,“不準(zhǔn)隨意使小性兒。別說是對主子,就是對其他妾侍,你也要敬著。你已經(jīng)不是大小姐,沒人慣著你。”
明燁此時還在為念兮方才不來而耿耿于懷。
念兮跪下來,冰涼的地板刺得她雙膝生疼,面上卻分毫不露。
“是?!?p> 見她跪下,明燁只覺刺眼,正要喚她起身,玲瓏忽跑了進(jìn)來。
“大哥,我明日想……念兮,你怎么跪在地上!”
念兮感到一陣難堪。
玲瓏與她,一直平等相交,她也真心將玲瓏當(dāng)作這府里唯一能說話的人。此時自己卑微的跪在地上,玲瓏卻站在上首,盡管她是無意,可其間地位壁壘分明,猶如天塹鴻溝。
“明燁你不做人!怎么能這樣對待女孩子!”
玲瓏為念兮打抱不平,“什么事不能起來再說,非要人跪著?!?p> 明燁滿心不耐,此刻他若讓念兮起來,倒成了玲瓏之故,明明自己前一刻就打算讓人起來,若不是被打斷,念兮早就不用跪著了。
眼下只想快些將這煩人精打發(fā)走。
“說事?!?p> 玲瓏向念兮投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小心翼翼道:“大哥,明日我想與李小紅出去玩,能不能向先生告假?”
若不應(yīng),玲瓏定會鬼纏個沒完,因此他言簡意賅。
“準(zhǔn)了?!?p> “謝謝大哥?!?p> 玲瓏沒想到明燁今次這么好說話,瞬時眉飛色舞,原還想再恭維幾句,卻被冷臉嚇跑了。臨走前她用眼神示意,讓他快些叫念兮起來。
明燁扶額,看著下首低頭跪著的消瘦身影,只覺他要被李典和玲瓏這對活寶坑死了。
要不是李典建議他——“玲瓏說了,女孩子吃了甜甜的,心情就好了”,他就不會特意去買奶皮酥,也就不會因念兮不來而生氣,更不會被玲瓏撞見念兮跪著……
事情是怎么演變到這一步的?
他明明是想對她友好一點(diǎn)!
“你,起來吧?!泵鳠钶p咳一聲,沒話找話,“今日就是要提點(diǎn)你,做事注意自己的身份?!?p> 念兮聞言臉色更白幾分。
明燁抿唇,懊惱的別過臉去。很好,傷口上撒鹽,就要講究均勻全面。
“你……下去吧。”
念兮依言福禮退下。
“回來。”
想起今日叫她來的目的,明燁踟躕半晌,還是將奶皮酥拿出來??蛇@么尷尬僵硬的氣氛,要怎么自然的給她呢?
“這是給玲瓏買的奶皮酥,你給她送去。你們女人就愛吃這種甜津津的東西,那什么,你若喜歡,也可以嘗嘗?!?p> “……是?!?p> 將食盒接過,念兮見再無吩咐,便走了出去,徒留明大人在原地懊惱摳地。
第二日一早,靈兒收拾床鋪,對著兩個潮乎乎更勝往常的枕頭,只想說一句——
“造孽呦?!?p> *
柳月蝶聽說老爺又將念兮叫去伺候,原本還有些提心吊膽,怕念兮給她上眼藥。直到第二天老爺上衙,前院也沒什么動靜。
看吧,她果真是老爺?shù)恼鎼邸?p> 她可不信那小蹄子沒向老爺告狀。
“翠竹,去請念兮姑娘過來,與我說說話?!?p> 柳月蝶覺得,今日的“說話”時間,可以再長一點(diǎn)了。
……
念兮拖著身子往回走。
這座府邸可真大。桂園又在內(nèi)院的東北角,要穿過一大片湖,湖上的風(fēng)吹得她身子如漏水的篩子,透心的涼。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回到前院,靈兒見她模樣狼狽,雙腿一瘸一拐,大驚失色,忙上前攙扶。
“無事,不要聲張?!蹦钯廨p聲安慰。
“有熱水嗎?”
靈兒握住念兮冰涼的手指,將她扶去榻上,拿毯子蓋上,“姑娘稍后,熱水馬上就來?!?p> 等到念兮終于暖和些,靈兒小心翼翼卷起她的褲管,看到膝蓋處青紫一片,趁著白皙的皮膚,形狀可怖。
“姑娘……”靈兒語帶哽咽,這傷處中間淤血,多處破皮,她都不敢想象得多疼,姑娘水晶一樣的人兒,要受多大罪,才能成這樣!
“柳姨娘這樣糟踐人,我告訴主子去!”
“靈兒!”念兮拉過小丫鬟的手,強(qiáng)笑道:“多謝你為我,只是我皮膚白,才顯得這傷格外嚇人,其實(shí)沒那么嚴(yán)重,沒事的?!?p> 大人昨夜說的分明,以她的身份,“就是妾也得敬著”,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我困得很,晚膳就不吃了,等大人快回來,你叫醒我便是?!?p> “姑娘,你的臉色十分不好,不然我去求青菱姐姐,讓她請個大夫來給你看看?”
“傻丫頭,我睡一覺就好了。”
她盡量說的輕省,是不想再給兩個丫鬟添麻煩,昨夜為了她的事,青菱也受了牽連。
見念兮一臉疲憊,靈兒不敢再勸,扶著她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