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散去,露出潔白的月亮,柔和的月光灑落在地上,給大地披上一層柔軟的輕紗。
男人在原地沉默地站著,像是在回憶著什么,良久,他回過神來,面具下,唇角微微勾起,無聲一笑,架起李鬼瞬身離開。
只余一片狼藉無聲的訴說著戰(zhàn)斗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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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客棧里,竹簾垂下遮掩著窗口,陽光斜斜的照進來,照亮了屋子的一角。
簡樸的木床上,李鬼緊閉的眼皮抖了抖,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著眼前陌生的天花板,愣了一下,隨即下意識想起身,卻被胸前傳來的劇痛所打斷。
腰腹部發(fā)力的肌肉撕扯到傷口,厚厚的紗布瞬間被鮮血浸透,李鬼只是緊皺眉頭,額頭卻因疼痛冒出密密的冷汗。
感受著全身各處持續(xù)傳來的疼痛,李鬼低頭粗略掃視一眼,身上纏滿了厚重的紗布,幾乎被包成木乃伊。
關(guān)節(jié)處束縛感明顯,活動受限嚴重。
轉(zhuǎn)頭看向四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長劍被安安靜靜的放在桌子上,還有…玉佩。
撥開腦中被玉佩勾起的、關(guān)于那人的回憶,李鬼將注意力移回眼前。
陌生環(huán)境,安全,沒有惡意…會是誰…
大腦快速思考著,目光繼續(xù)移動,看向窗戶。
這時他才看見窗邊倚著一個人,不禁有些懊惱,已經(jīng)虛弱到發(fā)現(xiàn)不了有人了嗎。
十分眼熟的黑底紅紋的面具被拿在手里,烏黑的長發(fā)隨意的束起,轉(zhuǎn)頭看向窗外,似乎在欣賞風景。
看著那個身影,李鬼神色不變,瞳孔卻猛地一縮,是昨晚那個神秘人!
“沒想到還真的江湖再見,本來只是那樣說說罷了,真是,”
窗邊的人幽幽一嘆,轉(zhuǎn)頭露出一張俊美的側(cè)臉。
“一語成讖?!?p> 倚在窗邊的那人膚色白哲,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狹長的鳳丹眼微微瞇起,珀色的眸子中流光內(nèi)斂,無波無瀾,透漏出與外表不符的深沉。
看著這張稱得上妖艷的面容,李鬼愣住了,眼前浮現(xiàn)出另一張面容,一張與其有著九分相似,但更加成熟的臉,他們有著同樣的眼眸,同樣的眼神。
片刻,長期不說話而變得有些沙啞的嗓音響起,帶著些猶豫:
“…君哥?”
“是我,小鬼頭?!笔煜さ恼Z調(diào)帶著笑意揭示了最后的答案。
“你當年為什么就突然離開了?還有你的容貌,似乎…更年輕了?”
見到兒時陪伴自己成長,亦師亦友的故人,李鬼可謂是驚訝又高興,語氣也輕快了許多,不似江湖傳說中那個桀驁的天驕。
“只是一個輪回罷了?!本Z氣平淡,并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多說,輕輕叉開了話題。
“倒是你,這么狼狽?!?p> 君看著李鬼動彈不得的樣子,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頂著一臉稚嫩,十分冷酷的說自己不會輸給任何人呢。
“本來不至于,我大意了,”李鬼恢復(fù)了往常的冷漠,盯著天花板,對一身傷毫不在乎。
“而且,妹妹出現(xiàn),有副作用?!敝皇窃谔岬矫妹玫臅r候,平淡的聲音中多了一分心疼與無奈。
“妹妹?”君挑眉,表示疑惑,摩挲著指節(jié),若有所思。
“昨晚,你見過的…”
“君哥,不好了,快、快看這個!”
李鬼剛開口,就被打斷了,他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頭,尋著聲音源頭看向門口。
只見一個胖胖的青年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因為過于慌張,差點被門檻絆倒。
“這、這個,君哥?!?p> 青年停下,扶住門框,先是喘了幾口氣,才向君揚了揚手里被捏的皺巴巴的紙條。
“我在,昨晚那個地方,撿到的?!?p> “他們?”
君瞇了瞇眼睛,雖是在詢問,語氣卻是肯定。
“呵,一群跳梁小丑,看來并沒有把我的話當一回事?!?p> 李鬼看著滿頭大汗的青年,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字:
“弱?!睙o論體質(zhì)還是心理。
轉(zhuǎn)頭看向君哥,目光中帶著詢問。
“奶寶,醫(yī)者,算是同伴?!本喲砸怦?。
“誒?你醒了啊?!狈磻?yīng)似乎慢半拍的奶寶才注意到床上那個氣息微弱的活人。
將紙條往桌子上一放,奶寶也不喘粗氣了,繞著床轉(zhuǎn)起圈來,對著李鬼咋舌。
“這么重的傷,少說也要三天才能蘇醒的,嘖嘖,體質(zhì)也是變態(tài),已經(jīng)比君哥差不了多少了?!?p> “看在你還是傷員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要不然,哼哼,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厲害?!?p> 顯然,奶寶沒有忽略那一個字,并對此耿耿于懷。
李鬼全程面無表情地看著奶寶,或者說他身后的某個東西。
“啪?!?p> “好痛!”
奶寶雙手捂住額頭,微微低下腦袋。
“嗖!”
“砰!”
一道黑影從奶寶頭頂掠過,氣流帶起幾根碎發(fā),釘在墻上。
“誒?!”
奶寶再次慢半拍地抬頭,看向不知何時坐到桌子旁的君,滿是不解。
君則是回以一個不屑的眼神,示意他轉(zhuǎn)頭看。
一根細針釘在墻上,沒入墻體大半,針上串著一只花紋詭異的飛蟲,整體呈黑紅色,十分不詳。
“這這這,巫蠱!??!”
奶寶瞬間飆起男高音,作為見多識廣的醫(yī)者,他認識這種蟲子。
或許種類會不同,但有這種顏色和花紋的,絕對是早就應(yīng)該被滅絕的,渾身劇毒無比,且無藥可解的巫蠱。
“怎么會,當初大大小小的勢力都定下律條,全部銷毀了才對,那個宗門都發(fā)話了,居然還有敢私藏的,不怕死嗎。”
奶寶平靜下來后眉頭皺起,嘴里不斷的嘀咕著,絮絮叨叨。
“見不得光的小伎倆而已。”
“作為新生代你能知道這種東西,看來你也沒有之前說的那么簡單啊。”
“哈哈,這個…那什么,我之前從一本舊書上看到的。”奶寶猛然間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巫蠱,現(xiàn)在明面上已經(jīng)絕跡了。
“先說一下你的事吧,例如,妹妹?”
君沒有過多追問,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秘密,相比之下,他對李鬼口中的妹妹更感興趣。
奶寶一愣,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也投向李鬼。
“我的妹妹,司,在我的識海深處,我們一體雙魂,她一般都在沉睡,司理智很少,”
李鬼本就不甚明亮的眼睛又暗淡了幾分。
“半年前,我第一次瀕死,妹妹出現(xiàn)了,那時我才知道司的存在,現(xiàn)在想來,她在三歲那年便蘇醒了吧…”
李鬼的語速不快,可以說很慢,聲線也沒有什么起伏,這是他頭一回一次性說這么多話,一想到三歲那年,他的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君和奶寶都安靜的聽著他敘述過往。
在李鬼三歲那年,他的師父,歐陽佟把他帶回山上之前,他的家被仇人滅了滿門。
當家人一個個慘死在面前,滿地的鮮血,沖天的火光染紅了他能看到的一切。昔日溫馨的小院充斥著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哭聲,喊聲,刀槍碰撞的聲音交融在一起,刺耳,雜亂,所有的一切不斷地沖擊著他的神經(jīng),直到意識模糊,陷入一片黑暗。
司蘇醒后看到的第一眼世界便是這樣,是血紅的,是猙獰的,盡管此前她并沒有意識,但她能夠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家人的疼愛,懵懵懂懂的她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于是,她選擇以瘋狂面對世界。
那一夜,沒有任何人活著走出去,親人也好,仇人也罷,全都埋葬在小院中,一起被火焰吞噬,化為灰燼。后來,人們在廢墟中勉強辨出那一地的殘尸斷臂,沒有一具完整的尸體。
當人們發(fā)現(xiàn)火災(zāi),沖天的火焰已勢不可擋,只來得及從中救出一個渾身浴血的孩子,稚嫩的小手死死握著一把斷劍,還有滴滴血液從刀身上滑落,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氣若游絲。
最后,李鬼被姍姍來遲的歐陽佟帶走了。
昏沉暗淡的天空下,歐陽佟遠遠地站在一處山坡上,遙望著舊友已成廢墟的住宅,掩蓋不住的悲傷在眼中一覽無余。
淅淅瀝瀝的雨編織成朦朧的幕布,沉重,壓抑,正如歐陽佟的心情,也讓他深深地感到無力。
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好在,孩子還在。歐陽佟看著懷中沉沉睡去的小小身影,不由有些慶幸。
小小的李鬼在歐陽佟懷中縮成一團,帶著嬰兒肥的臉上是化不開的懼怕,畢竟還是個三歲的孩子。
日后,便由我來照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