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黯淡
海浪洶涌澎湃,天空中暴雨傾盆而下。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沃頓男爵無頭尸體上,將血水稀釋成粉色小溪,嘩啦啦流下。
千辰正在工作。
他走下紅樹干,趟著洶涌的海水游到那顆巨大的頭顱邊,拉著頭顱上的觸須將它提起來,返回紅樹干上。
姬莉雅看著海浪中起起伏伏的巨大頭顱,還有那個站在樹根上的少年,他將沃頓的頭顱放在腳邊,又鎖鏈從海水中提了起來,系在手腕上。閃電劃過天空,將他肋骨間的疤痕照的分外猙獰。
她知道虞帝國是強大的帝國,也想過虞帝國的士兵應該擁有很強的作戰(zhàn)能力,但是沒想到千辰會強橫到這種地步,更沒想到他竟然毫不猶豫就殺死了沃頓,甚至沒有給它說話的機會。
拿到了沃頓男爵的腦袋后,千辰順著紅樹干來到姬莉雅的籠子旁邊,雙手插進籠子里,那長滿藤壺的籠子竟然被生生給扯開了。
風暴越來越急,雨也越下越大,千辰看了看天空,說的:“回去吧。”
姬莉雅看著千辰手中沃頓的頭顱,喃喃道:“你這就殺掉它了...”
“工作?!?p> 千辰回答道。
“喂,你沒有聽見他之前說的話么?”姬莉雅難以置信問。
“聽到了?!?p> “聽到了你還殺掉它?他說知道辦法可以讓你不用被沸騰之血傷害,你身上那個傷口,怎么看也不正常吧。”
千辰掃了一眼肋骨間的傷疤,只一眼,他就收回眼神。
“工作第一。”他依舊回答道。
姬莉雅感覺這家伙在折磨自己,她憤怒的抓住了千辰脖子上的衣服殘片,咬牙說道:“那你好歹等他把話說完!他話還沒說完...”
千辰看著姬莉雅,心里有點不舒服。那種不舒服也不知從何而起,他也無法形容,如果姬莉雅答應了這只海妖,最后又把它給殺了。就像姬莉雅答應了去工作,最后中途又因為其他事變卦一樣。
但他并不想和姬莉雅理論,因為她是大主教,大主教地位一定是很高的,或許她這么做有她的道理。
嘴唇蠕動幾下,沒什么詞匯含量的千辰憋出了幾個字。
“來不及了?!?p> “什么來不及了?”姬莉雅詫異的問。
“被單還在外面?!鼻С街钢炜照f道。
姬莉雅看了看烏黑的天空,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她的臉上,她閉上了眼睛,握住千辰衣領的手指忍不住顫抖起來。她想要聽到千辰的解釋。可等來等去就等到這句話,這感覺不亞于刨了半天石頭最后卻只刨出來塊馬糞。
但是千辰是認真的,他很擔心那塊被單。
和姬莉雅說完后,他便一手提著沃頓男爵的頭顱,一手拽著姬莉雅的胳膊向甬道外走去。
海浪越來越狂暴,姬莉雅掙脫了千辰的手掌,獨自一人在海浪洶涌的甬道內(nèi)穿行。
此刻,通道內(nèi)早已沒有了海妖的身影,連帶著那些高處的魔晶燈也被打翻,它們被浪花推著,在水中不停翻滾,或是從紅樹根的縫隙中掉下去,沉入幽深的海底。
千辰走幾步就回頭等一下,走幾步就回頭等一下。
終于,他們鉆出樹根甬道,來到海妖巢穴外圍的索道邊。
風暴已經(jīng)來臨,暴雨和狂風攪動著大海,浪花沖擊在紅樹干上,撞出巨大的泡沫。
索道在狂風巨浪中瘋狂搖擺,上面的海蛇藤早已因為恐懼而躲進了海底。留下光禿禿的索道。
千辰想到姬莉雅之前說怕高,便將手伸給她,想要帶著她上去。但姬莉雅搖搖頭,冷淡說道:“我自己上去?!?p> 千辰收回手,將沃頓男爵的頭顱上的觸手綁在腰上,隨后,他將鎖鏈纏在手上,手腳并用,順著索道爬了上去。
大橋豁口,那只獨角駝跪坐著躲在橋面一角,瑟瑟發(fā)抖。天空電閃雷鳴的烏云和如墨翻騰海面讓它恐懼。
看見千辰從索道上爬了出來,它昂起頭,站起身,使勁向千辰這邊拱來,想要獲得一些安全感。
千辰來到那只因為風暴而恐懼的駝獸旁邊,將沃頓男爵的腦袋取了下來,掛在馱獸的腰側(cè)。馱獸身上長長的毛發(fā)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它在千辰耳邊卟嚕卟嚕的甩著嘴唇,示意千辰趕緊帶它離開這里。
千辰解開繩索,牽著它站在豁口邊,看著索道上緩緩爬行的姬莉雅。
暴雨將姬莉雅的主教袍完全打濕,緊緊的貼在身上。白灰色的石頭身體在沾滿雨水后變成了完全的灰色,她匍匐在索道上前進,爬的很慢,但就是一聲不吭,完全沒有讓千辰幫忙的意思。
終于,她艱難的爬上了大橋豁口,千辰將手里的韁繩遞給了姬莉雅。姬莉雅一言不發(fā)的接了過來,翻身騎在了獨角駝背上,二人踏上了返回的旅途。
和來時的嘰嘰喳喳不同,此刻的姬莉雅變得異常沉默。雨水從姬莉雅臉上滑落,再從她下巴滴下。她在雨水中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真正的雕像。
一直走到清晨,他們才走到海岸邊,此刻,這場風暴竟然依舊沒有平息的跡象,無望海在莫名力量的攪動下翻騰不止,雨霧繚繞,無法看清海面的波動,亦無法知曉其中正在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
那些生存在鐵門大橋邊淹神信徒的帳篷已經(jīng)在巨大風暴中被掀飛。原本帳篷所在的區(qū)域已經(jīng)變得一片狼籍,殘留的鍋碗瓢盆被風暴席卷的到處都是,只是不見了人影。
姬莉雅看著橋面上的狼藉,閉上了眼睛。
獨角駝帶著千辰和姬莉雅穿過風暴狂舞的達達島,來到了島主官邸附近。
盡管風暴在不停肆虐,吹的樹木都抬不起頭。但是島主府邸外,已經(jīng)有一大群護衛(wèi)正在等候。
護衛(wèi)圍成了一圈,他們撐著黑色鐵傘,站在暴雨中一動不動,而在黑色鐵傘下,一只一米來高的肥胖白貓正穿著斗篷來回踱步,斗篷底端在泥地上被拖的亂七八糟。
直到獨角駝獸出現(xiàn)在暴雨之中,白貓才定下腳步,它定睛一看,頓時大喜過望,三步兩步的沖到駝獸身邊。盯著暴雨沖刷下的沃頓男爵的頭顱,翻著它空洞的八只復眼,嘴里嘖嘖稱奇的贊嘆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虞帝國的士兵果然名不虛傳,區(qū)區(qū)沃頓完全不是對手!”
千辰沉默。
姬莉雅跳下駝獸上,看著雨云彌漫的天空,冷冰冰說道:“利奧達多,你的目標達成了,現(xiàn)在沃頓已經(jīng)死了,可是你得罪了海妖,甚至得罪了淹神,后續(xù)怎么收場,你想到了么?”
恰恰米看著馱獸背上沃頓那顆巨大的頭顱,微微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齒。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大主教。我自有安排?!?p> 說著,他擺擺手,一旁立刻有士兵將一個沉甸甸的小皮袋塞進來姬莉雅手中。姬莉雅盯著小皮袋里看了一眼,看見里面有金燦燦的光芒。
姬莉雅手指收緊,抬起頭,似乎還想說點什么。但恰恰米根本不想和她多廢話,他拍了拍獨角駝的屁股,帶著一群護衛(wèi)魚貫而入,消失在了島主官邸中。
姬莉雅看了一眼身旁的千辰。
千辰在雨中站的筆直。
姬莉雅伸出皮袋,放在千辰面前。
千辰一動不動,困惑的盯著那個皮袋。
“這是你的工作,你自己拿著吧。”姬莉雅說道。
千辰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識的伸出手,接住了那沉重的皮袋。
姬莉雅把金德勒丟給千辰后,便頭也不回的向圣光大教堂的方向走去。千辰握著皮袋,匆匆跟在她身后。
越靠近教堂,兩人腳步就越快了。
終于,當他們回到山坡上的圣光大教堂,兩人同時抬頭看去。然而破舊的屋頂上空無一物,那床昨天洗的被單早就不知道被風暴刮哪里去了,連桿子都沒有留下,姬莉雅的那幾件衣服也一樣,早就不知道被風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落湯雞似的兩人站在圣光大教堂門前,呆呆的看著空曠寂寥的屋頂,相視無言。
最后幾件衣服也不見了,內(nèi)褲更是一條不剩。如果是平時,姬莉雅只怕會氣到冒煙,但是她現(xiàn)在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搖頭無奈嘆息一聲后,抬腿向大教堂里走去。
千辰跟在姬莉雅身后,即便此刻他真的很在意那塊被風暴吹走的床單,他也無法對大主教的臉色視而不見。
上樓前,一直沉默的千辰終于忍不住喊道:“大主教?!?p> “我不叫大主教?!奔Ю蜓疟硨χС綁阂謶嵟溃骸拔矣忻??!?p> 千辰很為難,叫她名字?好像有些不恭敬。
姬莉雅看見千辰緊繃繃又有些局促的模樣,不忍嘆息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千辰,一個人怎么能對自己這樣不在意呢?”
千辰沉默。
沉默半天,他抬起頭,嘟囔道:“我也不懂?!?p> “你不懂什么,你說話能說完整一點么?”姬莉雅不滿道:“這里什么都沒有,多說幾個字你能死么?”
千辰表情瞬間僵硬,好像一個破舊不堪的機器要重新運作一樣,每一塊肌肉都發(fā)出吱吱嘎嘎顫抖的聲音。
“不懂什么?”姬莉雅認真問。
“你...明明答應了那個...”
他卡住了,不得不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姬莉雅看出千辰的比劃,他用手指在空氣中畫出了一個貓頭。
“是的,我答應了恰恰米.利奧達多?!?p> 姬莉雅抱起胳膊,冷淡道:“然后呢?”
“你變了?!鼻С酱跉?。
“哦,我變了么?”姬莉雅抱起胳膊。
“你變了。”千辰痛苦說道,“你甚至...”
他學著姬莉雅抬起手的模樣,那是她在沃頓男爵面前發(fā)誓的模樣。
“啊哈?”
姬莉雅笑出聲:“我沒讓你不殺,你可以等他把答案說出來再殺?!?p> 千辰的表情幾乎就像要窒息了一樣。
“可是那樣的話你又答應了...”
他想說什么,但是他又忘了那只海妖的名字,那種東西他根本不在意,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姬莉雅的話。
好在姬莉雅已經(jīng)明白了千辰想表達什么。
“言語很重要么,千辰?”
姬莉雅已經(jīng)厭倦了,她說道:“想不明白的話就慢慢想吧,我沒必要和你解釋?!?p> 千辰身體微微張開嘴,有些呆滯。
“晚安,千辰?!?p> 姬莉雅抬腿向樓上走去,她已經(jīng)受夠了。
這個天氣,這些工作,失憶的傻子士兵,島上那只該死的貓,那些黏糊糊的海妖,身上濕漉漉的衣服?,F(xiàn)在的她只想把水弄干然后什么都不想的去呼呼大睡。
“那...”
千辰卻伸出手,他想叫大主教,可又想到大主教不讓他叫大主教,只好硬生生的把大主教三個字給憋了回去。
姬莉雅停下腳步,用緊皺的眉頭示意他快說。
“我...之后該做些什么?”千辰困惑的詢問姬莉雅。
“呵?!?p> 姬莉雅自嘲的笑了笑,隨后冷漠搖頭。
“這里沒有工作,我也沒有工作?!?p> 她冷淡的說道:“你別問我要工作了,沒有值得做的事情,我寧愿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