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虎簪桂花
第一章肖小七，你懂么
這個月圓的中秋之夜過得極為疲憊，皇上剛剛走，我就直接躺倒在床上睡著了。不過，睡著之前，心里卻想著皇上剛剛走的時候說的一句話。
“肖小七，明日早朝你也過來，和朕一起吃神肉?！?p> 在大月國，中秋節(jié)很是重要，而之后的半個月也都有各式各樣的節(jié)目輪番上演。比如，每年都會有的“秋后神肉宴”和三年一次的“秋日虎虎生威大會”。前者就是君王與臣子在早朝時分享用一塊無油無鹽的白水煮肥肉，后者則是純粹的武將比武大會，還有有一些猛獸的參與，比武再其次，更多的是觀賞猛獸，圖一個樂子。
但先說起這個“神肉宴”，只能是有一品大員以上職位的官員才能夠參加的皇家活動，另外的重點就是皇族成員中，也只能是皇上及皇儲來參加，其余人等都沒有資格。如今，三位皇子都在郊外守靈，我這個沒有昭告天下的女兒根本不在皇家名冊里，結(jié)果被皇上點名要去參加神肉宴，不僅肖不修略略愣了一下，我也是愣住了。
不過，一想到能夠吃到肉肉，我還是滿心歡喜的。
肖不修恭送皇上回宮之后，直接掀了我的被子，把我從床上揪了起來，問道：“肖小七，別睡了，先去試衣服，然后跟我去準(zhǔn)備神肉宴的事宜?！?p> “不要啊，大人啊，讓我睡一下吧，我都要累死了。”我半掛在他的身上，完全不想動彈?，F(xiàn)在就算是他想揍我一頓，或是要了我的性命，我都不太在意了。因為這一天天過的，實在是太累了。我記得秦驍說過：女人要想維持美貌，就必須有充足的睡眠和愉快的心情。我現(xiàn)在這兩樣全都沒有，這還咋貌美如花呀！
“明日秦驍進宮，應(yīng)該是要做御醫(yī)了，你可以見到他。”肖不修努力地想把我從他身上弄下來，還用了些力氣。
但我一聽到這句話，忽然就醒過來了?！澳阍趺粗牢以谙肭仳?？”
“肖小七，你在想秦驍？”肖不修立刻冷了一張臉，特別不客氣地直接把我丟回了床里，我一個沒注意，腦袋直接嗑在了床桿處，發(fā)出了一聲很響的“咚”的一聲，還特別疼。
但肖不修就像沒聽到一樣，站起身還走了出去，丟下一句毫無情感的話：“肖小七，限你半盞茶的時間把自己弄利落出來，跟我立刻進宮去?！?p> 真是蒼天啊大地啊肖大人啊！我揉著自己的腦袋，恐怕都淤青了。這人喜怒無常的勁頭又上來了，剛才還挺客氣又和藹呢，怎么皇上一走，就又變了嘴臉。嘖嘖嘖，男人心，海底針。
陳二進來給我送了一身新衣裙，說是肖大人特別準(zhǔn)備的。我展開一看，嚯，這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了，反正就是好看，合適，美麗，合身，特別適合。我本來是想穿南廠的制服就算了，可肖不修給我了一身南廠制服的款式，但又是今年秋天貴女最流行的高級灰，這種顏色比黑色要顯得溫和許多，但又屬于優(yōu)雅大氣的范疇。我穿上之后，就算是沒洗臉沒梳頭，也已經(jīng)很美了。
嘖嘖嘖，肖不修對我還真好。
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給我準(zhǔn)備了一套衣裙，或者他也早想到會有這樣一天或者是類似的場合吧。那么，我都是皇帝的女兒了，他居然還想著揍我，真是不想活了。
在換衣服的時候，忽然想到要是肖不修可可愛愛地跪在我身邊，央求我：小七大人呀，不要打我呀，我錯了，咱們把軍棍攢起來好不好呀？
哈哈哈，這個畫面好美！
我笑得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結(jié)果，一轉(zhuǎn)頭看到肖不修正站在我身后，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我。
“我去，大人，我在換衣服?！蔽覈槼隽艘簧砗埂?p> “肖小七，你這幾天是不是皮癢了，還把我當(dāng)做南廠的都督么？你記住，你一日在南廠，就是我肖不修的屬下，要懂得分寸?！毙げ恍捱@表情真是絕了，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很疲憊了，眼尾的猩紅色令人疼惜，可他卻依然展現(xiàn)出了強大的氣場，令人難以親近。
其實，我真的想摸摸他的臉?！按笕搜?，我可以幫你抹些藥么？”我必須給自己找個理由?？墒?，我仔細看了看他額頭上的大包，居然已經(jīng)消腫了。雖然還有些紅，但他很巧妙地用官帽遮蓋住了，完全看不出來了。
“你轉(zhuǎn)過去，我看看你的頭是不是又摔傻了？”肖不修已經(jīng)伸出了他的手，把我直接掰了過去，然后用修長且有力地手指在我的頭發(fā)里摸了摸。
“啊喲喲，疼?！惫皇青玖艘幌?，雖然沒有那么疼，但是還有不舒服的。我故意喊得聲音大了一些，肖不修的手停頓了一下。
“有一點點腫，但不礙事。我現(xiàn)在給你抹一些消腫的藥，有些草藥的味道。神肉宴結(jié)束后，你麻利地回來洗頭，這頭發(fā)都要臭了?！毙げ恍抟贿呎f一邊動手，速度很快，把我的發(fā)髻拆開，把藥膏抹在了紅腫的地方，又很快將我的頭發(fā)梳好了。
我全程還是很享受的，因為他的手很輕，動作很快，我略略閉上了眼睛，都能夠通過動作的感知，描摹出他的樣子。
“大人啊，你對我真好。”我由衷地贊嘆了一句。
“嗯？”肖不修哼了一聲。
“所以呀，我很喜歡大人的。”我都不知道是第幾次和肖不修表白了，每次把這句話說完，心里都會很舒服。
“肖小七，你懂得這句話的意思么？”肖不修忽然問我。
“……”這話問的，我這么聰明，怎么能不懂呢？“大約是懂得吧?！?p> “那等你用肯定的口氣回答我的時候，再說一遍好了?！毙げ恍抟呀?jīng)把我的頭發(fā)梳理好，未婚貴女的一等發(fā)式，且做了一點點修改，把發(fā)髻略略放低，又留出一小縷碎發(fā)，看起來極為柔媚。這就和高級灰的衣裙相稱出了一種大氣典雅的氣質(zhì)，愣是讓我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梗起了脖子，端起了架子。
“我挺肯定的呀。”我站在他眼前，從他的眼眸中看我的影子，還真是嬉皮笑臉的。
肖不修閉了閉眼睛，沉聲說道：“的確是累了，但今日也莫要出錯。等回來再好好睡一下。今日宮中盛宴，陳一陳二都進不去，只有凈敕在你身邊，我要站在皇上身邊，你自己多注意。少言，少動?！?p> “好的好的。”聽他說的鄭重，我也收起了自己的笑臉，努力睜大了已經(jīng)很困倦的眼睛。
“我先進宮去了，陳一陳二會送你進宮?！毙げ恍抻謸哿藫畚也鳖I(lǐng)的衣衫，這才轉(zhuǎn)身走了。我站在原地未動，看著他快速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是知道我說的那句：“大人，我喜歡你呀！”只是一句類似口頭禪的話，沒有任何真情實感么？
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我在說“我錯了”、“我改”、“我一點都不想再吃了”一樣，沒有走心。
所以，他知道了，是么？
那么，我真的喜歡他嗎？
我摸了摸自己的頭上腫的那一小塊，略略有些疼。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已經(jīng)站在皇宮勤政殿外。這是我第一次正式進入皇權(quán)的領(lǐng)地，在這個恢弘的大殿之上，決策了大月國近百年的政治議題，小到衣食住行，大到邊疆?dāng)U土。能夠進入到這里的人，能夠發(fā)表言論的人，能夠激烈討論的人，都是這大月國的權(quán)貴，也是舉重若輕的權(quán)力者。
但他們也都要聽從大月國皇帝的號令，特別是現(xiàn)在正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月熾，一臉的威嚴(yán)，明黃色的龍袍看起來更加尊貴。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都不能直視這個人。雖然他是我的親爹，但在這個時候，他更是一國之君，而不是昨天剝絲抽繭教育我如何認清人心的父親。
我安安靜靜地站在勤政殿外，肖不修正在大殿上和皇上說著昨日羅花蕊的案子，百十來人的大員們都在仔細聽著。這事情本來一出報仇的戲碼，但現(xiàn)在肖不修說出來，卻變成了羅長青私德有缺，令他人鉆了空子。因此，懇請皇上將羅長青降職，且在家閉門思過一年，罰俸祿半年。
我略略想了一下就明白了，這事情應(yīng)該是皇上和肖不修已經(jīng)商量好的處置方式。另外就是陳芳和許茂夫妻流放塞外，雙喜姨娘還有幾個年幼的孩子要照顧，因此禁閉家中，永不可掌家。羅花俏和陳元已死，不得入祖墳，一領(lǐng)草席，亂葬崗丟棄。
這樣的處理看起來很是冷酷無情，但實則卻是在保護羅長青。要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冤冤相報的事情，還是因為羅長青因為諫言，得罪了太多的人。這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嫡長女，也是一種警告，讓他今后在為皇權(quán)做事情的時候，應(yīng)該更加謹(jǐn)言善行。
羅長青也在大殿之上，跪伏在地上痛哭不已。就算是現(xiàn)在不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稍后事情平息之后，他也應(yīng)該是懂得的。
這件事情在我這里已經(jīng)翻篇了，但也讓我重新認識了這位月熾皇帝。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仿佛是距離我很近，也很溫和。但是細細想起很多事情，他總是有強烈的疏遠感，以及我無法明白的決斷。但若是站在大月國的角度來想，似乎又都是相當(dāng)正確的。
我很迷惑，這就是君王，而不是父親？
因此皇后娘親總說皇上是皇上，而不是她的夫君？
“肖小七！”肖不修喊了我一聲，站在我身邊的凈敕扯了我的袖子，我才略略收回思緒，看著他。其實，肖不修倒還真是言行一致，不管在前殿還是后堂，都是一副妖孽異常的樣子，讓我總是想摸摸他。
我快步走進了大殿，也不管眾人的目光，徑直走到皇上面前，“臣肖小七，見過皇上?！?p> 皇上看了我一眼，略略停頓了一下，然后才說道：“你幫肖不修和張公公給各位大臣分神肉吧。等下過來和臣一起吃?！?p> 這話說的，大殿里鴉雀無聲，掉根針的聲音應(yīng)該都能聽得見。這是什么待遇？能夠執(zhí)行分神肉的職責(zé)，只能是太子，其他人完全不可以！
之前，三位皇子連大殿都沒有來過。每一次分神肉的時候，都是皇上自己用刀劃幾下，讓就讓張公公和肖不修一起去分發(fā)給各位大臣了。這一次，皇上自己不動手，而是讓南廠的肖小七，這個傳說中的皇上皇后的親生女兒來處理神肉，這是要做什么？什么風(fēng)向？
我都可以不用看這些人的臉，也知道他們的腦子里快速地思考著，判斷著。
但我是肖小七，李小滿，我還在乎這個？
我笑著答應(yīng)下來，并且準(zhǔn)備擼胳膊挽袖子加油干。肖不修橫了我一眼，走過來把我的袖子挽了挽，就是那么恰到好處的只露到手腕，袖子一點都不影響我的行動。當(dāng)然，我本來還興致勃勃的打算自己用小刀來切神肉，結(jié)果肖不修只是讓我摸了一下小刀，然后就自己拿過了刀子，咔咔咔地切了起來。
結(jié)果，我干了一個寂寞？
我舉著雙手，瞅著他和神肉，忍不住想踹他一腳。張公公在一旁輕聲說：“肖大人怕你切不好，回頭再傷了自己?！?p> “哦哦哦，肖大人對我是最好的。”我這個笑容多甜啊，這種話說起來也是特別溜的。
神肉是什么？
上好的五花肉用白水煮到八成熟，撈出來放涼，每個人會分得一塊巴掌大的肉，沒有任何佐料直接吃下去。其用意是讓所有人都記住，當(dāng)年大月國的開國皇帝為了活命，曾經(jīng)生吃豬肉，驚險萬分地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險，最終建立了大月國。
所以，這也就是憶苦思甜的意思。
后來就定在每一年的中秋節(jié)后的第一日清早，大員以上級別的官員才有資格吃神肉。這也是一種榮耀和信任，是皇權(quán)對于大臣們的肯定。同甘共苦，共同前進。
在各種說辭之下，最終就是要吃掉這個不太熟的，很是肥膩的五花肉。這些年，這些大臣們早都養(yǎng)尊處優(yōu)，特別是在中秋豐盛的家宴之后，怎么能在一大清早吃得下這么惡心的神肉呢？因此，這群人都是一副苦瓜臉，各種不開心。
不過，只有我很開心。因為我很喜歡吃這種肉，靜心師父的廚藝很差，所以每一次搞來一塊大肥肉的時候，都煮的亂七八糟的。但是，我一點都不嫌棄，因為這是葷菜嘛，總比那個青菜蘿卜的隅月庵的齋飯強太多了。
所以，當(dāng)大家捧著這塊神肉的時候很是痛苦，我還悄悄對肖不修說：“幫我切得大一點哈?！?p> 肖不修又挑眉看了我一眼，我笑嘻嘻地伸出手去。
其實，就在接到這塊神肉的一瞬間，我忽然想到：靜心師父不是不會煮肉，而是就在那一刻起，她已經(jīng)知道我會出現(xiàn)在神肉宴的現(xiàn)場？
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打了一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