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世上的鬼都長在人的心里
說了半天的話,我都已經(jīng)熱了起來。但肖不修不許我脫掉棉大衣,因為已經(jīng)起了秋風(fēng)。之前,我也安排了京畿府的人圍在蘇家外面,現(xiàn)在剛好讓他們進(jìn)來先把人犯帶走。
曹老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經(jīng)過都說了,曹老板的夫人都沒說出話來,只能愣愣地看著曹老板,死活不相信他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小曹老板還是哭了出來,不知道是為死去的蘇先生,還是為殺人的曹老板。
場面完全被控制住之后,我才對小曹老板說道:“你還記得出事那天早上,曹老板怎么對你說的么?他先問的你,問蘇先生呢,怎么沒有看到?往日里不是他第一個來的么?然后,你回答是已經(jīng)派人去看了,一般來說蘇先生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做紫桂丹了。曹老板又說:去問問蘇夫人,看看蘇先生去哪里了。破綻就在這里?”
很明顯,小曹老板沒有明白,想了半天也沒有出聲。
“一個為你工作了二十多年的人,如果沒有出現(xiàn),你要去他家找他,必然是先要問這個人,才是他的家眷。而曹老板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去他家問他的夫人他去哪里了?這很明顯就是他一早就知道,蘇先生不在家?!?p> “……”小曹老板張口結(jié)舌地呆住了,顯然是在琢磨我說著話的邏輯。
“行吧,第二個破綻是你們的一個伙計說的,他說每天早上,都是曹老板來打開藥房的門,蘇先生才進(jìn)去做紫桂丹。但是,那一日清早,曹老板根本就沒有去打開藥房的門,而是徑直走到了柜臺的后面,并且只是說:紫桂丹放在哪里了?還有多少?”
我看了一眼那個伙計,他也在看熱鬧的人群中,他是最外圍的招呼客人的很機(jī)靈的小男孩,和小蘇同歲,詳詳細(xì)細(xì)地向京畿府的師爺們描述了那日早上的情形。見我說出了他的口供,他點了點頭,表示這是曹老板那一日說的話,沒錯的。
“就這兩個小情節(jié),是曹老板無意中表現(xiàn)出來的。但也足以說明,在他的心中早已經(jīng)很清楚,蘇啟河蘇先生是不可能回家了,也不可能來藥鋪,那他何必要去打開藥房的門呢?”我瞅著院子里的眾人,他們都在努力消化著我說的話。
小曹老板嘆了口氣,又問道:“那日這個大師來算命,也是有模有樣的,還在經(jīng)書上出現(xiàn)了神跡……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呵呵?!蔽依湫α艘幌?,“如果不裝神弄鬼,曹老板會來這里抽出蘇先生頭頂?shù)你y針么?即便是再完美,也會有破綻。在經(jīng)書上的神跡,不過是個把戲而已。這種殺人者,心里都有鬼,才會感覺到恐懼和害怕。佛說,世上的鬼魅,都是長在人心里的。如果,曹老板心里沒有鬼,他為何要那么在意經(jīng)書上顯現(xiàn)的字句呢?”
“奈何橋畔,真心以對。鬼魅所幸,天棄人亡?!钡佬幸呀?jīng)在旁邊念起了這四句,低沉的聲音在這個略寒冷的秋夜還真的挺讓人發(fā)抖的。
“用銀針來面對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伙計,奈何橋畔,蘇先生也等著這位曹老板呢吧。”我的聲音也很冷,冷到我發(fā)現(xiàn)我居然一直攥著拳頭。
回答完了問題,肖不修拖著我走出了蘇家,因為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我來處理了,自然是有京畿府的人來接手。那院子里的哭聲又再次響徹在整個夜空中,這一次是更加痛苦的嘶吼。
是啊,怎么會是這樣?
人心能夠歹毒成這樣?要這樣去構(gòu)陷一個人,謀害掉他的性命。那蘇先生知不知道那第六十八種配藥是鶴頂紅呢?
其實,如果我是蘇先生,若是我發(fā)現(xiàn)鶴頂紅的存在,為了保住這個飯碗,我也不會說出來的,更加不會自立門戶,自己做紫桂丹。這很簡單,有毒,有罪,自然是有曹老板頂著,我不過是個干活的人而已。
所以,在每一件事情上,每個人的立場不同,所做出的反應(yīng)和行為就會不一樣。
“大人,我們今晚回家好好睡一下吧,洗個香香,吃點好的?!蔽遗ゎ^看向肖不修,他臉上都長出了胡茬,這也是為了杜大人以及那個虎虎生威大會過于勞累了。
“我先送你會南廠吧,我還要進(jìn)宮一趟。”肖不修還真的在我面前呈現(xiàn)出了疲憊的神態(tài),之前他總是繃著,仿佛永遠(yuǎn)都不累一樣?!盎噬系男那楹懿睿浅2??!?p> 肖不修直接把圓滾滾的我推上了馬車,他也鉆了進(jìn)來,與我坐在一處,“杜大人這事情影響實在是太過惡劣,民間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傳聞,南廠要處理一下的?!?p> 我扯了扯棉大衣的領(lǐng)子,讓自己透透氣?!按笕?,就像我剛才說的,世上的鬼都長在人的心里。如果心里沒有鬼,又何必懼怕別人怎么說呢?杜大人這個事情也是一樣的,如果莫淮桑沒有殺人,自然也不會害怕。最重要的是,為什么有人要杜大人死?并且要死的這么難看,這么明目張膽?你不覺得這事情很是奇怪么?”
“所以,你覺得是誰干的?”肖不修問得特別直接。
“大人啊,我真的不知道啦。今天很累了,我要睡了?!蔽姨貏e想耍賴的,特別是這一刻在暖暖的棉大衣里,身邊還有美強(qiáng)慘的肖不修,真是想躺在他的懷里呀。
大約是我的花癡樣子過于強(qiáng)烈了,肖不修直接推開了我。“肖小七,今日就放過你了,這案子破了,的確也是對的。杜大人的事情也要抓緊,我這幾日都會去虎苑忙著布置,你自己要多注意。”
“哦哦哦。”我點了點頭,看著他,“您也要多注意呀,這么辛苦,都瘦了呢?!?p> “肖小七,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肖不修又把我推得更遠(yuǎn)了一些,“影子會跟著你的,你自己多加小心。我現(xiàn)在就要進(jìn)宮去了,你回去睡吧?!?p> 肖不修掀開馬車的簾子的時候,我一看,果然是到了宮門口,并且天都有要發(fā)白的跡象。這個勤勞的人兒,就這么跳下了馬車,直接進(jìn)宮去了。陳一陳二趕了馬車徑直回了南廠,也沒有多說話。估計這兩人也快累死了,現(xiàn)在也生怕我還要鬧什么幺蛾子。
我直接就躺倒在床上,耳畔還回響著蘇家的那些凄厲的哭聲,都是人命,都是故事。不知道陳志典若是知道這個事情后,會不會寫出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話本子來?我讓道行去算命的那一段,應(yīng)該好好寫寫的。
睡到下午才睜開眼睛,不過看到案幾上秦驍送過來的孤本藥典,想著這估計也值不少錢,還是翻一翻,才能不辜負(fù)這個“孤本”的價值。
這孤本藥典是厚厚的一大本,因為有些年月了,紙都發(fā)黃,也脆了不少。我小心翼翼地翻看著,生怕弄壞了它。秦驍說過,這里面有不少古藥方,甚至都是失傳已久的。他也只是看了看,還沒有來得及嘗試。
我忽然想到,凈敕那個“纏腰龍”還需要怎么治療,能夠讓他好得快一點,也不會那么疼。紫桂丹必然是沒有了,即便是有,也不能讓他吃。市面上的紫桂丹從今日起都會收繳銷毀,乾元堂這個招牌算是毀了。
京城的達(dá)官貴人們吃紫桂丹的人可不少,畢竟這東西還是有些效力的,特別是老男人們很是喜歡。我記得在乾元堂避雨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他們的賬本,上面就有不少熟悉的地址,都是要求秘密送貨過去的。比如,京畿府的陳大人,刑部的張大人,禮部的和大人,對了,剛剛死的杜大人和臉上被咬掉一塊肉的莫大人的地址似乎也是有的。小曹老板當(dāng)時還嘟囔了一句,說是杜大人也得了皰疹,需要十顆紫桂丹,要盡快送過去。
這下子好了,這個“雷”爆開了,這些顯貴們可是要慌張死了,曹老板必定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噬其骨肉的心怕也是有的。
想想也對,當(dāng)時我還想以為紫桂丹是個大補的藥丸子,可以幫助凈敕盡快恢復(fù)呢?,F(xiàn)在可不成,還得給他找找別的藥方子。
翻看了大半日的藥典,我又覺得困了。
陳一敲了門進(jìn)來問我:“要吃點東西么?”
“也不餓?!蔽铱赡苁亲蛱斐缘锰嗔?,現(xiàn)在都不覺得餓?!皟綦泛命c了么?”
“好多了,我看那些皰疹已經(jīng)開始結(jié)痂了。我記得我小時候也得過,那時候年紀(jì)小,所以也沒什么印象。只是記得老人說過,這東西越小年紀(jì)得,就好的越快。年紀(jì)大的,不容易好。想凈敕這種身強(qiáng)體壯的,估計七八天也是能好的。”
“嗯嗯,我看著藥典里也這么說的?!蔽逸p輕拍了拍藥典,心里不禁嘆息了一聲,“這凈敕忽然得了這個毛病,怕也是有什么問題的。”
“啥?”陳一愣住了,“秦御醫(yī)不是說內(nèi)熱,如果能‘表’出來,就算是好了?!?p> “皇上得這個毛病的時候,不是說內(nèi)熱加心結(jié),這才得了這個病。那凈敕怎么可能就是簡單的內(nèi)熱呢?他的心結(jié)會是什么?他有心結(jié)么?”我皺了皺眉頭,凈敕其實還算是個通透之人,也沒有那么多的花花腸子,一直又是在紅光寺長大的,沒有那些世俗的朋友。因此,怎么會有心結(jié)呢?如果他有心結(jié),我豈能是感覺不到?
肖小五進(jìn)來的時候,帶了一個消息。他說,南廠的人查到一個很奇怪的事情。“杜家的那個小廚子,余小亮,之前曾在莫淮桑家中做事的。”
“什么?”我心里轉(zhuǎn)了好幾個圈,這意味著什么?余小亮來到了杜國祥杜大人,又死在了杜家的井里,這意味著什么?這人到底帶了什么秘密死的?剛剛死的蘇先生是因為知道了曹老板鶴頂紅的秘密,那么,余小亮知道了什么?
“肖小七,皇上要見你。”這一次居然是馬茂春親自來了南廠傳的皇上的口諭,他進(jìn)來的時候,我正準(zhǔn)備吃點東西,結(jié)果筷子都拿起來了,又趕緊放了下來。
“現(xiàn)在?還是能再等一會兒?”我挺想討價還價的,但看馬茂春那個樣子,估計也沒戲。
“皇上一天沒吃飯,并且臉色極差。他問你到底查的如何了?馬上就是虎虎生威大會了,這事情鬧得,要怎么繼續(xù)歌舞升平呢?”
“哎,其實,若真是查出來的真相不盡如人意,或者說,可能還不如不查呢?!蔽夷闷鹆艘粋€小包子,抖了抖衣服上的褶皺,就跟他出門了。
“這話什么意思?”馬茂春低聲問我。
“只是說說而已。”我其實是想了了皇太后的那個事情,覺得當(dāng)初還不如不查呢,知道了那么多事情,也未必是好事情。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會執(zhí)著于真相到底是什么,只希望有罪之人能夠伏法,真相這種事情,往往是荒唐或是無解,令人百般滋味上心頭。
在御書房給皇上見禮的時候,他的臉色果然很差。肖不修站在一旁,抿著嘴不說話。
“找到兇手了么?”皇上推了推眼前的奏折,看起來也是積壓了不少。
“哦,找到了。”我瞅了瞅他,“抓莫淮桑吧,他就是兇手?!?p> “什么?”皇上直接站了起來,“可有證據(jù)?”
“其實也沒有,先抓了再說吧?!比绻惨覀€兇手,那只有莫淮桑的動機(jī)能夠勉強(qiáng)能夠說得通。
“帶莫淮桑過來?!被噬献岏R茂春去找人。莫淮桑一直在宮里,并沒有放出去。因此,相當(dāng)快,人就來了。我一看他這幅模樣,又忍不住樂了。因為耳根到下班的那個位置被咬掉了一塊肉,所以包扎起來是整個腦袋都被圍上了白布,看起來極為滑稽。
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不能笑,這人還是第一嫌犯。
過了這么多天,他的傷口已經(jīng)逐漸結(jié)痂,又是白御醫(yī)親自給治療的,好得自然要快一些。只是,因為是掉了一大塊肉,還牽扯到一些筋脈,令他現(xiàn)在一說話,就流口水,還要用手托住下巴的位置,看起來也是挺凄慘的。
“皇上啊,老臣真的沒有殺杜大人??!”莫淮桑一看氣氛不對,立刻就開始喊冤。
皇上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我,這才說道:“肖小七說你是兇手?!?p> “咳咳咳?!彼@一句話,一點都不迂回婉轉(zhuǎn),我咳嗽了兩聲才說道:“莫大人,我的確是將你列為了第一懷疑對象。”
“冤枉??!我真的冤枉啊!肖小七,你要查清楚呀!”莫淮桑一邊喊,一邊流口水,那場面也挺尷尬的。
“是呀,現(xiàn)在就是在查嘛?!蔽掖е?,圍著他走了一圈,才說道:“有個叫余小亮的小廚子,幾個月前從你家離職走了,但很快就去了杜大人家?guī)蛷N。并且,他制作了神肉宴上杜大人要用的‘荷葉紙’,這荷葉紙的原料中,有兩種東西,就種在他隔間里的小花盆種?!?p> 皇上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花盆。之前是凈敕一直抱著,并且后來皇上也說要看看這東西,所以就抱給了皇上看。
肖不修動作很快,直接就從角落里找到了這個盆,放在了案幾之上。因為缺水,現(xiàn)在無論是燈籠椒,還是里面小小的黃仙菇,都已經(jīng)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