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風客棧。
傍晚時候,人才是最多的。樓下都是些佩刀掛劍的漢子,點著名要吃這里最好的酒。
二樓三樓則是住人的地方。三樓是給福風客棧的夥計們住,眼下是空的。二樓則有三十間客房,眼下已全住滿了。
門簾晃動,又走進來兩個人。
左邊的漢子臉色赤紅,而且天生便是這個顏色。他上身只穿一件褐色單衣,除此之外再無別的。
漢子的雙眼如同鐵鉤一般,一旦盯住了人,便決不可能讓他逃脫。
他用的武器也是鉤,而且是雙鉤。
鉤的作戰(zhàn)距離比刀劍要近,但也更加靈活。末端的鉤可以控制對手的兵刃,而前段的戟尖和月牙刃則是反擊之用。
這人正是劍閣掌門譚亭,綽號“斷魂鉤”。一旦進入了雙鉤的范圍,除非譚亭不想殺他,不然此人必死。
另一個漢子單一件水墨長袍,頗有文人氣息。他臉色蒼白,平日里不愛多動腦筋。
這人用的兵器你很難判斷出來。青城派有人用刀,也有人用劍,甚至也有耍棍的人。
但是在這個人身上,你就連刀鞘劍鞘都看不見。
他不是故意不帶刀,而是在小腿外側(cè)貼上了短劍和短刀。
這人正是青城派的掌門文人墨。
二人一進客棧,幾乎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門外馬聲嘶鳴,喧囂鬧聲,反倒占據(jù)了整個客棧。
誰都不愿意說話,倒像是在等待他們,而不是害怕。
譚亭忽然出手,抓起一個小二,問道:“你認得沈竹侯嗎?”
小二見他樣子恐怖,不敢不答。
小二道:“不認得,不認得...”
譚亭又道:“一個穿青袍的、戴斗笠的人!”
小二道:“真沒見到過...”
譚亭把他放下,氣洶洶坐下了。
文人墨拂袖去撣椅子,也坐下了。
文人墨問道:“怎么不在這里?”
譚亭道:“問問掌柜的,也許小二不知道?!?p> 文人墨道:“之前那個道人說在最大的酒館里?!?p> 譚亭冷笑道:“可是咱們已經(jīng)把酒館客棧之類的查遍了?!?p> 文人墨道:“道人是在說假!”
譚亭道:“帶道人在江湖上名聲好極,想來就在這里。”
文人墨道:“如果不在,也只能回開封?!?p> 譚亭道:“只能這樣?!?p> 小二湊到桌邊,其馀漢子繼續(xù)吃酒吃飯。
文人墨忽然道:“小二,把你們掌柜叫來!”
小二應(yīng)了一聲,慌忙去叫掌柜。
譚亭道:“不對?!?p> 文人墨道:“怎么了?”
譚亭道:“他們肯定知道沈竹侯!”
文人墨道:“為什么?”
譚亭道:“沒有為什么。但是總之,沈竹侯肯定不在這里了!”
文人墨道:“這又是為什么?”
譚亭道:“方才咱們進來時,你聽見別的聲音了嗎?”
文人墨道:“沒有。”
譚亭道:“那就是了!這些漢子才是沈竹侯的人,他們平日里喧鬧聲大,才能蓋住沈竹侯的聲音;我們一來,他們聲音便小,才讓沈竹侯聽見我們的話!”
文人墨道:“那就快追!”
譚亭道:“還不對?!?p> 文人墨道:“又怎么了?”
譚亭道:“咱們不用追了,去另一個地方?!?p> 文人墨道:“去哪?”
譚亭忽笑了笑,道:“去這里的青樓?!?p> 文人墨道:“他沒有女人?”
譚亭道:“正是?!?p> 花月院。
西塘只有這一家。
兩個大漢拍門直入。
他們不去看那些女人,因為這些女人都不是他們想找的人。
他們要找的是沈竹侯,而沈竹侯就藏在花月院的最深處。
譚亭問道:“老鴇子呢!”
忽聽得有人道:“她在樓上?!?p> 一個女人站起身,慢慢走到文人墨身前。
她的步子其實并不快,但是步長實在驚人。
文人墨不得已看向女子的腿,正中他所料。
這女人身上帶著一種香氣,比江南空氣里彌漫的花香還濃郁。
女人很白,而且不是文人墨臉上的蒼白。
這種皮膚的白凈并非生病出來的,而是美人天生的。
這個女人像一灘水,而且是冰涼的泉水。
文人墨有自己的妻子,他知道現(xiàn)在決不能在這里久待。
文人墨道:“你知道她在哪嗎?”
那女人停下腳步,冰冷地道:“我不知道?!?p> 這種冰冷和溫城雪的冷并不是一種。
文人墨又道:“你看見過一個穿青袍的人嗎!”
那女人忽然扯開話題,嫣然道:“你說我美不美?”
文人墨道:“美?!?p> 那女人又問道:“那...有沒有不喜歡美人的人?”
文人墨道:“沒有?!?p> 那女人沉下臉道:“不對,你說的那個青袍人就不喜歡。而且你也不喜歡?!?p> 文人墨道:“他不喜歡?”
那女人道:“我問的是你。”
文人墨忙道:“我自然不喜歡,我已有了老婆?!?p> 女人把頭扭過,不再搭理。
譚亭笑罵道:“他不喜歡,我喜歡?!?p> 女人笑道:“往里面走?!?p> 譚亭道:“可是現(xiàn)在不行,我們要抓一個青袍人。”
女人道:“那回來呢?”
譚亭道:“回來自然可以?!?p> 女人道:“他往二樓最里面去了,應(yīng)該在緊靠西的屋里。”
譚亭和文人墨翻身上樓,動作極快,嚇得所有人都回頭去看。
來花月院的高手很多,但是從來沒有像這三個人一樣,不留半點情的。
二樓也有許多客房,而且大多是敞著門的。
譚亭和文人墨都是有老婆的人,決不分心去看。
二人踢門,隨即進屋。
這是一個不寬敞的地方,而且陰暗、潮濕。
床只有一張,而且也亂七八糟,不像人能待住的地方。
屋子里有四個女人。這四個女人絕對是這里最美的四個人。
她們四人都是一身素衣,面皮白凈,年紀都在十六七左右。
這四個女人的長相都很不同。第一個人身材較小,而且臉小而圓;第二個人是最高的,甚至不文人墨要高;第三個人是最苗條的,她臉上掛著眼淚;第四個人唇薄而紅潤,眸子大而有神。
譚亭和文人墨愣了一會兒,然后關(guān)上房門。
譚亭罵道:“又讓他跑了!”
文人墨道:“他為什么躲著我們?”
譚亭道:“不知道。”
文人墨道:“譚先生,他該不會心里有數(shù)了吧。”
譚亭怒道:“你懷疑我?”
文人墨道:“我不懷疑你。我只想知道沈竹侯為什么要躲著我們?!?p> 譚亭道:“應(yīng)該是躲著你?!?p> 文人墨不想跟他多說。
他問道:“他已經(jīng)對你們...下完手了?”
一個女子道:“沒有?!?p> 譚亭道:“那他去哪了?”
另一個女子道:“他說—如果有人找他,就...”
譚亭問道:“就怎樣?”
又一個女人道:“就說他已經(jīng)死了?!?p> 文人墨道:“沈竹侯武功不弱,想必是去了一個險惡地方?!?p> 譚亭忽然問道:“說完之后呢?”
四個人的手指齊刷刷指向了一處。
西塘的最南面。
而且比最南的地方還要往南。
她們是親眼看著沈竹侯破窗而出的,不可能往別的方向。
譚亭和文人墨不打算再追了。
沈竹侯去過青樓,酒館還有客棧,除了民房之外,所有人多的地方,全都走了一遍。
但是這的確也是最有可能出現(xiàn)沈竹侯的地方。
一個宅院。
而且已經(jīng)出了西塘。
依然臨江,但是沒有船只再經(jīng)過這里了。
他們眼前的宅院,要比一個普通的宅院大三倍。
而且這里面絕對沒有人。
至少譚亭在外面看了很久也沒有找到。
宅院沒有人看著,而且也沒人居住。
文人墨道:“譚兄,這里恐怕也沒有沈竹侯。”
譚亭冷笑道:“你進去過嗎?”
文人墨道:“沒有?!?p> 譚亭道:“那你就知道,這里沒有沈竹侯?”
文人墨道:“我敢肯定?!?p> 譚亭笑道:“你若賭錯了,先給我三千兩銀票?!?p> 文人墨道:“我賭?!?p> 宅院很大,但是每一間屋子都很小,空間全被竹林占據(jù)著。
屋子里幾乎都有最近留下的痕跡,甚至有一張一塵不染的木床。
他們所能看到的地方中,唯獨一間屋子是最臟的。這也是整個宅院里最大的屋子,能容下兩個人住。
但他們沒有細看,因為很難找到容身之處。既然沒有能容身的地方,自然不會有沈竹侯。
宅院里有一只貓,但并不會叫。
這只貓趴在竹林下曬太陽。
這個地方種的竹子很多,而且都很高,貓在竹蔭底下也能避光。
時常能聽見風聲和陣陣腳步聲,這是竹子和貓帶來的。
也有一個腳步聲,這是文人墨和譚亭早就想到了的。
他們仿佛早就被人盯上了,而且一步步進到陷阱里去。
順著墻邊走,那么對方也會這樣。
他們看見有貓,便覺得就是貓的聲音。
這腳步聲聽著很慢,但是會越來越接近。
文人墨的步子本來就很慢的,但他聽見背后的腳步比他還慢,而且越來越接近。
飛速的接近。足夠嚇死一個人,但在文人墨身上,竟然毫無感受。
人們總能感受到壓迫,即便一個不習(xí)武的人。
可腳步聲卻毫無壓迫感。
于是二人他們轉(zhuǎn)頭的時候,便不去拔兵刃。
他們不拔兵刃,自然會慢別人一招。往往就是這一招,才能決出生死。
有些人有把握才不拔刀。
有些人沒有把握,更不知道對手會是誰,但他們依然不拔刀。
他們的選擇似乎是正確的。
面前是個女孩。
這個女孩只有十四五歲,一身淡藍的衣袍。她的袖子很長,袖口又寬,足以藏住一把弩。
她藏的東西也恰恰就是弩。一柄長弩,弩尖是淬過毒的,只要碰到人身上,就能讓人發(fā)瘋。
她的確是個少女,而且也是個天真可愛的少女。
江湖上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怎樣。
但總有人有面對變化的把握,但很少有人能真正從變動中活下來。
譚亭很有把握,所以他很可能死。
但是沒人愿意死不明白。
尤其是死在一種即將失傳的武藝下。
如果在幾十年前,一個人會用長弩,那只能是十四客主。
一個會用十四種怪異兵器的人!
這十四種兵器分別是:扇,筆,拐,筷,傘,碗,刺,紙,硯,掃帚,棋盤,蘆葦,長弩,棋子。
現(xiàn)在這十四種兵器譜,已經(jīng)散入江湖,很難找到了。這個少女就是長弩的傳承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