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什么都沒有。
但是遠比劍快。
溫城雪悚然后退，他還沒有見過指劍。所謂指劍，天底下會的人很少；霍滔練過指刀，但也很少用過。
手指很靈動，輕盈，但這并不說明指劍缺少威力。四根指頭上下翻飛，帶動周圍風聲。沈竹侯有了兩柄劍，現(xiàn)在他已有必勝的把握了。
輕如鴻毛，所以快如閃電。沒人能形容沈竹侯的劍法有多快。
溫城雪拔第一刀的速度，也只比沈竹侯的劍快了一點。
一個真正的劍客，就算手里沒有劍，也能用出劍招。
而一個刀客，是不會給出機會的。
溫城雪的每一刀都快如拔刀！
這是他唯一一個對付沈竹侯的辦法了。
手指雖快，但奈何太短了，只能近身作戰(zhàn)。
而刀不一樣，刀看似很重，但是熟練之后，也可以做到很輕，而且距離合適。
溫城雪心中佩服。這個江湖上的神探，就連劍法也如此高超。
可是溫城雪的刀愈來愈快，他越對一個人敬佩，那他拔刀的速度就越快。他和許東樓比拚過拔刀，那是他人生中最快的一次拔刀。
劍客中的最強則是一個老人，他鐵劍幫幫主的師父，綽號“獨劍西山”的莫非僧。
沈竹侯也曾和他交手。莫非僧的劍并不快，也毫無劍勢，但就是這樣一劍，能把人逼到絕路。
莫非僧的劍法以詭異見長，每一招都神鬼莫測，沒有半個后招。沈竹侯連攻十劍，每一劍都勢如霹靂；可莫非僧的劍更加恐怖，他能看出這十劍的劍路，先人一劍刺到沈竹侯的胸口。
沈竹侯回憶起那次戰(zhàn)斗。他的確做不到和莫非僧一樣出神入化，但他至少能預(yù)測到溫城雪的下一刀。
在快刀快劍中，每多一次思考，就會落入一次下風。
但只要思考夠深，那么就能做到必勝。
下棋之所以能下一步想十步，是因為沒有人限制你的時間。
現(xiàn)在不一樣，每一劍刺出去后，很難再有思考的時間。
思考之間，沈竹侯的手指已然點到了溫城雪的左肋。
而刀，也已經(jīng)貼在沈竹侯的手臂上。
二人停下來。
溫城雪仍然鎮(zhèn)定，但也僅僅是表面鎮(zhèn)定。
他道：“好劍法?！?p> 沈竹侯卻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溫城雪道：“我沒說什么。”
沈竹侯微笑道：“你不想讓我白白送死？”
他的笑容很疲憊。指劍雖快，可也折磨人的耐力。
他的眼神仍有活力，而且能讓人看見獅子和竹林。
溫城雪道：“不錯?！?p> 沈竹侯道：“現(xiàn)在你肯告訴我一件事嗎？那天你帶來的人?！?p> 溫城雪嘆道：“你聽說過曹操獻的那柄刀嗎？如果我一人去，一定會被懷疑?！?p> 沈竹侯道：“于是你帶了一些不認識的人?！?p> 溫城雪道：“那些人我沒有一個認識，但他們絕對沒有殺人的機會?！?p> 沈竹侯沉思。
他喜歡在別人面前思考，而且思考起來會很久。
溫城雪早就忍不下去了，他不愿意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劍客尋死。
他的確是個孤傲的人，可孤傲的一面總對著更無情的人。
沈竹侯做的事情，無異于尋死。
于是溫城雪道：“為什么要查明這件事？你只是一個劍客，管好自己的命?！?p> 沈竹侯嘆了口氣，道：“我的命？我早就沒有命了，自從我只剩下母親?！?p> 溫城雪有些驚愕，他從未聽說過沈竹侯的命運。
沈竹侯沉聲道：“我爹爹是走私鹽的，狂河幫有很多這樣的人。但他就是被人用鹽灌死的，沒有人知道是誰幹的。我找遍了西塘所有的官員士兵，他們甚至沒聽過沈箜明這人?！?p> 溫城雪道：“于是為了這個，你才練劍？”
沈竹侯道：“不錯，不僅練劍，還要探清這事。”
溫城雪道：“最后怎樣？”
沈竹侯道：“仍不知道?！?p> 溫城雪笑了笑。
他笑，是因為沈竹侯有放棄探案的理由了。
他還是不想讓沈竹侯多管閑事。
沈竹侯仍道：“到后來，只要傳到我耳朵里，不管什么事情，一定會去探出真相。而且?guī)缀趺恳患?，都被探清了?！?p> 溫城雪道：“唯獨這一件，和你父親那一件?！?p> 沈竹侯道：“不錯?！?p> 兩個人都不說話。
溫城雪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他已經(jīng)和沈竹侯比試過。
他拿起刀，目光閃過，皆是太息。
他道：“明年今日，咱們再比?！?p> 這個雪一樣寒冷的男人，
沈竹侯點頭了。
黑暗作祟的地方。
關(guān)浪人早就站在這里了。
而且是站在一匹馬上，一匹雄壯的馬。
馬的眼睛里灰蒙蒙的，看來已經(jīng)死了。
關(guān)浪人的眼睛也一樣，同樣的無情，像是一個死人。
這是一個全身灰色的人，不只他的眼睛。
只有他的銀色披風能在黑暗中看清楚。
還有一柄亮銀劍。
他現(xiàn)在拔劍！
水閣的迷宮根本沒有透光的地方，除了這扇門。
門還是朝北開的，生怕有強光。
門口站著一個鴉青色的人。
正是沈竹侯。
他冷冷地問道：“你就是關(guān)浪人？”
關(guān)浪人反道：“沈竹侯？”
沈竹侯抖了抖衣袍，劍鋒般的眼神掃向關(guān)浪人。
二人的距離不過五丈，看起來卻極近。
關(guān)浪人背后有弓，也有箭壺。
可他不用。
沈竹侯道：“不錯。”
關(guān)浪人道：“你來晚了！”
沈竹侯道：“我一直在等你?！?p> 關(guān)浪人冷冷道：“你在等我的時候，我也在等你。我們約好了在這里見面！”
沈竹侯忽問道：“你想等到我毫無耐心？”
關(guān)浪人道：“正是。”
沈竹侯道：“你有殺我的把握？”
關(guān)浪人道：“沒有，但如果你先拔劍，就是我贏！”
沈竹侯的手已經(jīng)凸出青筋了。
他的確有些按耐不住，想拔他的劍。
他道：“如果我一直這樣，不拔劍呢？”
關(guān)浪人冷笑道：“你不拔劍，就永遠不能在我身上，知道任何事情?！?p> 沈竹侯道：“如果我拔劍呢？”
關(guān)浪人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死?！?p> 沈竹侯道：“所以我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想要的？”
關(guān)浪人淡淡地道：“不錯，你根本就不該來！”
沈竹侯忽問道：“如果現(xiàn)在就走呢？”
關(guān)浪人沉默了。
沉默就是破綻。
他完全沒有沉默的必要，除非他求著沈竹侯拔劍。
一個殺手，在主人死后，自己的命運全都是自己說了算的。
他并不想和溫城雪一樣，只練拔刀。
拔刀的確很恐怖，能在一閃之間奪人性命。
江湖上最需要的就是鎮(zhèn)定，唯獨這一件事物，能夠抵御拔刀的威力。
劍也一樣。
良久，沈竹侯道：“我走了！”
他話音剛落，人就已然走出那扇門。
關(guān)浪人忽然提劍，從馬上沖下來。
亮銀劍的速度很快，而且很有分量，十分趁手。
可是沈竹侯已經(jīng)料到了他的劍！
他的雙指夾住了亮銀劍的劍尖。
這一夾很有力量。
他已經(jīng)把渾身的力氣都用在了手部。
關(guān)浪人卻消失不見了。
他還在那匹馬上，而且手中還有一柄亮銀劍！
沈竹侯反手甩出亮銀劍，直插到迷宮的墻上。
關(guān)浪人忍不住道：“你還是想殺我？”
沈竹侯笑道：“可我不急著拔劍，因為你也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p> 關(guān)浪人道：“你不急著拔劍？”
沈竹侯道：“不急著?！?p> 關(guān)浪人道：“一定不拔嗎？”
沈竹侯笑道：“一定！”
關(guān)浪人忽冷冷道：“你剛剛抓著的劍，上面涂滿了毒?！?p> 沈竹侯忽笑道：“我知道！”
關(guān)浪人問道：“你既然知道，為什么抓它？”
沈竹侯道：“我不抓它，你不拔劍！你之前那柄劍，根本不是你的劍！”
關(guān)浪人道：“不錯，這一柄才是亮銀劍。”就是他手里那一柄。
沈竹侯道：“你現(xiàn)在才拿它，已經(jīng)晚了?！?p> 關(guān)浪人問道：“怎么晚了？不晚?！?p> 沈竹侯道：“你劍上的是五步蛇毒，我過不多時，恐怕就要死了?！?p> 關(guān)浪人冷笑道：“你不可能死。”
沈竹侯忽道：“我會死的，而且我死之后，你永遠也拿不到這一柄劍！”
關(guān)浪人悚然后退，跳到三丈之外的迷宮內(nèi)。
他已經(jīng)進了迷宮。
他道：“這里只有你我。”
沈竹侯道：“不錯。”
關(guān)浪人道：“你的劍，不是在我手上，就是插在你的胸口?！睈汉莺荻⒅蛑窈?，尤其是他的劍。
沈竹侯道：“你想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關(guān)浪人道：“插在我的胸口？”
沈竹侯道：“正是?！?p> 關(guān)浪人道：“你不是沈竹侯了。”
沈竹侯不答，只是沉默。
關(guān)浪人道：“你現(xiàn)在每拔一次劍，都會少一個信任你的人?！?p> 沈竹侯道：“她曾經(jīng)信我，可你不信。”
關(guān)浪人冷笑道：“她現(xiàn)在也不信我。”
沈竹侯問道：“她現(xiàn)在信誰？”
關(guān)浪人道：“呂松行?！眳嗡尚惺侨A山派的人。
沈竹侯道：“她是華山派的人？”
關(guān)浪人道：“曾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是。”
沈竹侯嘆道：“她為什么走了？”
關(guān)浪人道：“因為我一閉眼就要殺人！”
沈竹侯道：“只有這個？”
關(guān)浪人道：“還有一點。她一到我身邊，我就要閉眼?！?p> 沈竹侯問道：“這是為何？”
關(guān)浪人忽冷冷道：“我為什么告訴你？”
他竟然轉(zhuǎn)身，走向迷宮深處了。
迷宮很暗，而且極為復雜，二人就是敞開門，讓所有光都照進來，也看不清四周的墻壁。
迷宮里的機關(guān)只有唯一一種，就是銅人。而且銅人的樣子各不相同，每一個招式也源于不同的門派。
銅人很隱蔽，而且很安靜。
可是它們決不會一直安靜下去！
刀很快，劍更快。
喉嚨卻很脆弱。
關(guān)浪人的喉嚨。
第一個銅人就站在他身前。
銅人用的是青城派的松風劍法，劍過風至。
劍風很剛勁，是狂風。
關(guān)浪人的喉嚨就暴露在狂風中。誰也不知道銅人下一劍會刺向何處。
沈竹侯重新戴上他的黑眼罩，盡可能不用眼睛。
在極黑暗中，有一雙眼睛，一定會成為累贅。
忽聽得“當”的一聲，銅人的大半個身子已然被削了下去。
而那柄劍，就停留在關(guān)浪人的喉嚨上。
沈竹侯的劍很快，在他眼里，竹劍要比銅還鋒利。
銅人徹底不動了。
沈竹侯蒼白的手緊握劍柄，冷笑道：“青城派的松風劍法，只有這路劍法，才會有這等強勁的風?！?p> 關(guān)浪人臉色煞白，慢慢道：“我看出來了?！?p> 沈竹侯道：“你只有我能殺。”
關(guān)浪人道：“我看出來了?！?p> 沈竹侯道：“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
關(guān)浪人道：“我想要你的竹劍?！?p> 沈竹侯嘆道：“沒有用的。竹劍雖不堅利，卻能斬斷女人的心?！?p> 關(guān)浪人道：“你還想著她？”
沈竹侯道：“這是我該問你的?！?p> 關(guān)浪人沉默，臉色更白。
沈竹侯的眼神在黑暗里的確不亮，但是依然能讓關(guān)浪人感受到。
比銅人的劍還要鋒利。
沈竹侯道：“你殺我，只是為了月何年？”
關(guān)浪人道：“我不是為了她?！?p> 沈竹侯道：“你的命在我手上?！?p> 關(guān)浪人道：“也在另一個人手上?！?p> 沈竹侯竹劍閃動，這次已經(jīng)抵在了關(guān)浪人的下巴上，但凡往下一點，關(guān)浪人便身首異處。
關(guān)浪人冷冷道：“你想殺我？”
沈竹侯沉聲道：“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