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夕的鷹羽左衙大堂,任無涯獨坐其中。
他手里捧著一杯僅剩幾片茶葉的杯碗,直到低頭去抿才發(fā)覺早已沒了茶水。
茶壺就在旁邊,可他卻沒了喝茶的心思,隨手將茶碗擱在桌上,聽著外間來回奔走的聲響。
雖然動靜鬧得不小,可其實直到現(xiàn)在也沒實質(zhì)性進(jìn)展。
抓的人皆是人云亦云又管不住嘴的倒霉蛋,別說朝中大員,就是一小吏都不曾牽扯上。
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這件事難道真沒有朝臣官吏參與?
他不信。
而且?guī)е蝗浩矫癜傩盏拿浫フ覈藸斢惺裁从茫?p> “大人……”
輕微腳步身傳來,只見呂泰略有些疲憊的看向他,然后默默搖了搖頭。
“唉……”
任無涯嘆氣一聲,伸手準(zhǔn)備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我給大人換壺?zé)岬??!?p> 呂泰邁步走來,接過茶壺就轉(zhuǎn)身離去。
沒多大一會,他提著熱茶回來,彎身給任無涯倒茶,“大人,要不要摸名?”
摸名,鷹羽衙內(nèi)陋習(xí)之一。
將一些想要誣陷的人名字寫成紙條,然后從中選取一個,接下來再動用手段,讓特獄中的囚犯開口說出這個名字。
如此,便有了‘人證’。
有了這個所謂的人證,鷹羽衛(wèi)就能借此為機(jī),去‘敲門’、‘請過堂’、‘問詢’。
這一通流程下來,骨頭再硬的人也得背上幾條死罪。
“再等等吧?!?p> 任無涯搖搖頭,“本官回京的第一樁御案就這樣,不太好。現(xiàn)在還不能讓人有機(jī)會捏住本官把柄?!?p> “可是……”
呂泰轉(zhuǎn)頭看去,天已蒙蒙將亮。
就在堂內(nèi)一片靜默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傳來。
任無涯二人抬頭看去,只見陸鳴臉帶狂喜而來。
“大人,成了!”
“何人?”
“董峰。禮部員外郎,從六品上。”
陸鳴指尖滴下不屬于自己的血水,激動道:“一個酒樓老板嘴里說出來的,他身后的東家就是這個董峰??诠┊嬔阂呀?jīng)辦好,酒樓老板的家人卑下也令人去控制住了,他絕對不敢改口!”
“好!”
任無涯猛然站起身,手中茶碗被捏碎也不覺。
“大人,卑下這就帶人去這董峰府宅傳喚?”
陸鳴開口詢問。
到了此刻,任無涯反倒不急了,而是抬頭看了看外間天色,笑瞇瞇道:“不必這么急。去隨便寫一些犯人名字交予我,待本官見過國舅再說。對了,這個董峰的名字不必排在第一個,按照抓捕時間順序,別太扎眼。
說不得,這份名錄可能要讓陛下瞧見?!?p> “明白,畢竟國舅爺才是這案子的主官?!?p> “報,許指揮使大人又來了?!?p> 外間有衛(wèi)士稟報。
不等他開口,許純便邁步走進(jìn)來,左右看了看后皺眉道:“你們都出去,本官與你家大人有事要講?!?p> 呂泰余光看了看任無涯,見其微微頷首后,當(dāng)即沉默拱手一禮而去。
僅剩他二人,許純快步來至任無涯面前,凝重道:“收手吧。我收到消息,明日會有不少御史聯(lián)名彈劾你?!?p> “鷹羽衛(wèi)何時怕人彈劾?”
見他一副不在意的神情,許純眼中惱意閃過,咬牙道:“為首彈劾的是御史中丞。不少朝臣屆時都會發(fā)難與你,你確保能扛得住?”
復(fù)又坐下,任無涯給自己倒了杯茶,卻是連個眼神都欠奉。
“你就當(dāng)真要這般不見黃河不死心?”
盯著杯碗中起伏的茶葉,任無涯喑啞出聲,“難道見了黃河就要死心?難道撞了南墻就要回頭?本官到想看看這黃河多寬,這南墻多厚?!?p> “唉,這是我最后一次來你左衙與你以舊人的身份講話?!?p> 看出任無涯的堅決,許純嘆息一聲,“若你執(zhí)意如此,從今以后,本官麾下南衙,將處處與你北衙作對?!?p> 咔嚓……
這剛剛拿在手的新杯碗,再次碎裂。
任由滾燙茶水在指間流淌,任無涯抬頭陰鷙道:“你倒是條好狗。本官到是真好奇,你究竟是有什么把柄在他們手上,還是求著想從他們手里得到什么?”
許純張張嘴,卻是一個字都沒再說,只是最后看了眼任無涯,默默轉(zhuǎn)身而去。
瞧著他的背影,任無涯怒從心中起,冷笑道:“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邊。早在我被貶嶺南時,我就不是為自己一個人活著了!你許純?nèi)粲幸蝗账涝谖业断?,我一定把你埋在城外小翠山?!?p> 小翠山這個地名出口。
走到大堂門口的許純腳步當(dāng)即頓住。
不過也僅僅只是一頓,旋即就繼續(xù)邁步,用更快的腳步匆匆離開這里。
“懦夫,孬種,雜碎……”
怒罵一陣,任無涯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大人?”
堂外呂泰探頭看來。
“讓外頭的弟兄都回來吧,抽空抓緊歇歇養(yǎng)好精神?!?p> “喏?!?p> 呂泰轉(zhuǎn)身欲走,正巧與擬好名錄的陸鳴撞個正臉。
二人對視一眼,露出一抹善意笑容后,擦肩而過。
只是擦肩過后,臉上笑容當(dāng)即消弭。
呂泰,是陪著任無涯在嶺南多年的親信。
而陸鳴,當(dāng)年也是。
收拾好心中雜緒,陸鳴行至堂中恭敬將名錄呈上。
任無涯接過掃了幾眼,“很好,就這樣。那個酒樓老板你親自盯著,不能讓他死,更不能讓他有改口的可能?!?p> “卑下明白?!?p> “嗯,你們等著,本官去國舅府上走一趟?!?p> 略有些詫異,陸鳴遲疑道:“現(xiàn)在就去是不是太早了些?大人要不稍稍休息一陣,用些飯食?”
“不必。要的就是早?!?p> “可此時國舅爺未必會起吧……”
正欲離開的任無涯轉(zhuǎn)過身,平靜道:“你說說,鷹羽衛(wèi)的主子是誰?”
“自然是陛下。”
“嗯?!?p> 任無涯點點頭,“本官當(dāng)年也是這么想的,可后來在嶺南又想了想,覺得陛下是主子不錯,可陛下高居天闕,難道是我等想見就能見的?再給自己找個能說上話的人當(dāng)靠山,這才能高枕無憂。
以前本官就是太愚鈍了,這才只想著做事辦差,以至于被貶嶺南。
國舅爺,皇親國戚,一見面就被封侯。這樣的恩寵在,日后勢必是陛下眼前紅人。
更何況,親近國舅,這說不定也是陛下想看到的……”
“卑下明白了,這就去囑咐弟兄們,日后見了國舅,就像見到大人您一般恭敬?!?p> “不,比見本官還要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