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里寂靜無聲,寧柯坐在座位上,目光逐漸變得渺遠,思緒再次飛回到那個他一生難忘的日子。
哪怕過去了兩年,記憶還是如此的清晰。
“唉,人吶,有些事情就是忘不掉,沒辦法。”
寧柯感嘆一聲,緩緩起身,走到了書店門口,目光漸漸變得冷冽。
“該來了吧?!?p> 門外,黃昏的光芒斜照在瀝青路上,夏日的晚風微涼。
在寧柯目光的盡頭,一個中年人正緩緩朝這邊走來。
他的頭發(fā)很凌亂,胡子幾乎爬滿了半張臉,手中拎著一個空酒瓶子。
就像是街頭混日子的乞丐。
寧柯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直到這個邋遢的人站在了自己的書店門口。
“嘿......”
來人笑了笑,把遮住眼睛的頭發(fā)撩起,瞇縫著眼嘲諷似的看著寧柯。
寧柯的面色很平靜,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冷冽道:“帶來了?”
中年人嘴角勾起,右手將酒瓶直接朝寧柯甩去。
寧柯伸手,準確無比地握住了瓶口,朝里面看了一眼。
“嘿,列車長大人,你盡管放心,我不敢騙你的?!?p> 站在門外的中年人揶揄地說著,同時伸了伸脖子,想要往書店里面望望,卻被寧柯冷眼瞪了回去。
“現(xiàn)在我們只談正事,如果你想進來看看,首先得買雙干凈鞋子,我不希望我的書店因為你而生了跳蚤?!?p> 寧柯看著中年人,后者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
“明天,你過來拿回你的瓶子,東西我會裝在里面?!?p> 中年人看著寧柯,突然呵呵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道:“我說列車長大人,您可真好笑,明明才十八歲,卻非要裝一副老成的樣子,哈哈哈......”
寧柯的嘴角抽了抽,冷哼道:“正式場合,注意你的措辭!”
“知道了,列車長大人,哈哈哈哈......”
一條青筋在寧柯的臉上跳了跳。
“你要再這么肆無忌憚,我答應你的事情,永遠都不會完成。”
中年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我的事情,你知道;你的情況,我也知道。不過,如果沒有了你,我還可以再找別人,但如果沒有了我,你怕是很難再找到其他人幫你了?!?p> 寧柯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中年人。
中年人收起笑容,沉默地看著寧柯,隨后又看向他腳下的地面。
臉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看著有點尷尬。
氣氛一時間有些古怪。
街上的行人不多,但也不少,此時都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兩人,腦海里已經開始自動補全了一出家庭倫理大戲。
寧柯臉上的冷意漸漸散去,代之以一抹微笑:“你也別多想,我們畢竟已經合作了這么長時間了,基本的信任還是有的,我也不想找別人,因為我信不過?!?p> “這次我們是平等合作,不過我心情不錯,改天請你吃飯啊?!?p> 寧柯?lián)]了揮手,轉身走進了書店,順手把門也給鎖上了。
中年人站在原地靜默許久,轉過身,趿拉著爛拖鞋消失在小巷子深處。
圍觀群眾見沒熱鬧可看了,也都紛紛散去。
......
書店內,寧柯看著綠色的酒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兩年了,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紅花號列車,歡迎您的乘坐?!?p> “終點站——往生極樂?!?p> 宛如鐘鼓一樣渺遠恢弘的聲音響起,原本昏黃的書店內,隱隱開始響起嗚嗚的鳴笛聲。
一排排的書架開始晃動,逐漸被墨綠色的鐵皮覆蓋,就像憑空鍍上了一層深邃的漆。
寧柯閉上了眼,身體逐漸被一種輕微的晃動感和拖拽感所牽引,但他沒有抗拒,好像對此早已熟悉了一樣。
漸漸地,一種全新的感覺正在慢慢代替原本的氛圍。
書香氣消失,變成了說不出來感覺的清新空氣;幽暗被明亮所代替,火車駛過鐵軌的聲音隆隆地響著。
寧柯也在此時睜開了眼。
眼前不是書店,而是一節(jié)明亮的車廂。
他正坐在靠窗戶旁的座位上,窗外是飛逝而過的花海和明凈湖泊。
手中的玻璃瓶早已不見,但對面的座位上卻坐著一個人。
此時,這人正在拼命地掙扎著,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從座位上移動一厘米。
寧柯安靜地看著對面的人,噙著一抹意味難明的笑意:“你看上去很慌張?!?p> 那人死死地盯著寧柯,怒吼道:“你犯法了,犯法了!你竟然殺了我,我操你全家!”
寧柯眉頭皺起。
他可聽不得這話。
深吸了一口氣,寧柯眼神如刀,不疾不徐地說道:
“第一,我沒有殺你,殺你的是誰,我想你比誰都清楚。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某個醉酒的乞丐,失手將你推入了河中?!?p> 那人像是被戳中了痛處,再次劇烈掙扎起來,不斷破口大罵著。
寧柯靜靜地等著,直到那人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他才再次開口。
“第二,如果我犯法了,那你就是罪無可赦,需要老天來收你的命,而我,只是代為效勞而已?!?p> 寧柯坐在座位上,沒有起身。
事實上,他可以站起來,然后暴打面前這個家伙一頓。
但他沒有。
“你剛剛罵我的時長,是一分鐘二十七秒,而這趟列車只有十分鐘的車程。所以我覺得,你還是靜靜聽我說完比較好?!?p> 寧柯站起了身。
他剛剛想了想,覺得站起身對面前這人的侮辱性更強,所以也就不坐著說話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身為至高官之一的列車長,你竟然主動讓人殺了我,還把我的靈魂體帶來引渡列車上......呵呵,我這個二級的魂差,還真是很有面子啊!”
那人見掙扎不了,索性也就不再繼續(xù)掙扎,而是目光陰冷地看著面前的寧柯。
“蔣勇,二級魂差,兩年前受了指使,開車撞死了一名六旬老人,隨后雖被判無期徒刑,卻被人偷偷從牢里放了出來,兩年以來一直逍遙法外。”
寧柯說到這里,語氣一頓:“我說的對嗎?”
蔣勇臉上猛然驚變:“你......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誰!”
寧柯?lián)u了搖頭,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座位上的皮質軟墊,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懷念:“或許,你只知道你要殺的是一位老人,但不知道他究竟是誰?!?p> “不過我猜,指使你的人并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不錯吧?”
蔣勇的臉上更加難看,渾身輕微地顫抖起來。
寧柯自嘲地笑了笑:“他一定想不到,他殺掉的那個老人,其實在死去的那一刻,已經將列車長的位置交給了我?!?p> “而他想要的列車長的靈魂力,也全到了我的身上。”
寧柯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看著面前的蔣勇道:“說來慚愧,那個死去的老人,也就是我的爺爺,其實并不信鬼神這一套,所以在他成為列車長的四十多年時間里,基本沒有使用過引渡列車,就連列車的名字都是我命名的。”
“也是因為如此,我得到的靈魂力并不多,哪怕到了現(xiàn)在,我也只是一名三級魂差。如果不是列車長職位的加成,也就是個渣渣戰(zhàn)力?!?p> 寧柯這么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慚愧和自輕之色。
他看著蔣勇的目光,就像鱷魚看著被拖入水中的鹿。
“哼,就算如此,那又如何?”蔣勇冷哼道,“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活也差不多活夠了,甚至還上了列車長的引渡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蔣勇挑釁似的看著寧柯:“我不僅不會被【遺忘】光顧,并且還會去往永生極樂,在永遠都是幸??鞓返氖澜缋镩L存!”
寧柯先是一愣,繼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不會被【遺忘】光顧?永生極樂?可笑啊......”
說著,他抬頭看了看滾動屏的時間。
剛好還剩最后一分鐘。
“兩年前,一個老人坐在你的位置上,也在同樣的場景中跟我聊天,那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時光之一。”
“你知道我爺爺告訴我什么嗎?”
問完,寧柯又自顧自地回答道:“他說,帶著強烈感情死去的人,其實是最難引渡的,因為他們有能力反抗?!?p> “其實你一樣,只不過本身實力不夠,所以沒辦法掙脫?!?p> 蔣勇死死地盯著寧柯。
他感覺接下來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但這種不好的事情是未知的,未知的東西,總會讓人心生恐懼。
“時間過得真快啊,短短十分鐘,就這么過去了。兩年前也是,我以為能和爺爺再多說一會兒話,他卻已經消失在光芒盡頭?!?p> 寧柯走到蔣勇身邊,打開了列車的車門。
風瞬間呼嘯著涌了進來,吹得寧柯的衣衫獵獵作響。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亂來......”蔣勇慌了,渾身劇烈地掙扎著,想要脫離這個困住他的座椅,“你是列車長,是靈魂的引渡人,我是你的乘客,你不能這么對我,你他媽知道嗎!”
他猜到了寧柯要干什么,心底只覺得一陣寒意侵襲。
“其實我是一個冷漠的人,當我見識過他人的冷漠之后,就很難再對他人生出同情心了,因為不值得。如果不是因為你,或許我也一輩子不會踏上這節(jié)車廂?!?p> 寧柯單手抓住了蔣勇的衣領,很輕松地將他提了起來。
在這屆列車里,他就是主宰。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被遺忘,不能被遺忘,這個世界不能沒有我的影子,我要去往永生極樂!”
蔣勇哭嚎著,哀求著,掙扎著。
寧柯不為所動。
“你放心,你背后的那些人,我會一個一個揪出來,然后把他們扔下去陪你!”
說完,寧柯手臂一甩,直接將蔣勇的身軀扔出了車廂。
“不!”
蔣勇的慘叫聲只響了一瞬間,便被隆隆的火車行進聲淹沒。
紅花號,就像兩年前的那一個上午一樣,充滿了......生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