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伏牛山,如同莽撞的公牛,咆哮著從遙遠(yuǎn)的昆侖一路奔來,一頭扎進(jìn)黃河飽飲。站在神都山頂遠(yuǎn)眺,河洛匯流的壯觀景象一覽無余,遠(yuǎn)望濁浪滔滔;近前清濁分明,如同八卦中的陰陽魚。
這神都山是一座石頭山,并不是特別高,山上樹木稀疏,因此視野極好。此時,一位少女和一位老者正看得出神,一位壯漢帶著一群短裝打扮的人圍在身后。
這位少女頭上挽了一個髻,插了一支翠綠玉簪,面戴黑色羃離,身穿黑色圓領(lǐng)袍服,背負(fù)長劍,白皙的長頸上帶著一塊笙形羊脂小玉,高傲而冷冽。正是前江淮鹽幫馬幫主膝下唯一千金,名叫馬興毓。馬興毓也是一位苦命人,打小沒見過母親,跟著爹爹行走江湖,習(xí)得一手好劍法,整日與一幫刀頭舔血的漢子混在一起。
老者是隱居在伏牛山的修道之人,一身功夫高深莫測,與馬幫主多年好友。身邊那位膀大腰圓的壯漢是他徒弟李抱一,前朝人稱“將不過李”的李存孝后人,打小被老者收留,也許是家族血脈傳承,也許是老者刻意教導(dǎo),一支鐵槊使得出神入化,勇猛異常。
馬興毓年方及笄(jī),本是少女含春待嫁之時。卻因爹爹馬幫主遭人暗算,幫內(nèi)又群龍無首,各懷心思,只得請老者出手,方才鎮(zhèn)服。他們此時在這,是馬興毓坐穩(wěn)幫主之位后,帶人禮送老者回隱居之所。
突然,身后那群短裝打扮的人中,有人大喊:“幫主,快看,那邊有大隊人馬在廝殺?!瘪R興毓循聲望去,只見一支百多人的馬隊,正殺向一支逶迆而來如長龍的軍隊,遠(yuǎn)遠(yuǎn)地看不清廝殺雙方的身份。那支如長龍的軍隊剛剛結(jié)好陣,但只盞茶功夫便被沖散。這時,突然陣中一匹高頭大馬快速脫離軍陣,朝他們這邊疾馳而來。很快,便有追兵追上來。后面追兵邊朝他們射箭,邊大聲嚎叫,不過仍是被甩在后面。
“走,下山看看!”馬興毓一邊說,一邊已經(jīng)快步朝山下奔去。
一群人皆是武勇之輩,幾盞茶工夫便已沖到山下。剛剛站定,就見那匹高頭大馬載著兩個人已到近前。
“戒備!”李抱一大聲吼道,隨即提槊在手,帶人沖出,護(hù)在馬興毓和老者前面。
后面追兵見有人接應(yīng),怕中了埋伏;又見到了山邊,非騎兵所長,也就打馬回撤了。
此時,那匹大馬連同馬背上的兩人,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
這群人匆忙趕到近前,只見一位華服小郎君,披頭散發(fā),滿臉血污倒在草地中,肩頭中了一箭,眼見傷口頗深;身邊緊挨著面朝下,躺著的是一位頂盔貫甲、將軍模樣的人,背上插著多支箭矢,鮮血還在汩汩流出。
馬興毓走到近前仔細(xì)觀察了一下,道:“應(yīng)是京都朝廷的人。”
老者點點頭,道:“看服色,那位小友至少是個郡王?!?p> “老先生,您看看還有沒有救?”馬興毓蹙眉低聲說道。
老者緩步近前,伸手在地上兩人鼻下探了探,又分別翻開兩人眼皮仔細(xì)瞧了瞧,深深嘆了口氣,道“那位小友或許還有救,趕快抬到老朽住處,老朽盡力?!?p> 于是這群人馬上砍樹做了一個簡單的擔(dān)架,抬著受傷的華服公子急忙往山上撤。因為擔(dān)心對方去叫援兵,因此連那位將軍都來不及掩埋,只能讓他曝尸荒野。
三天后清晨,在離景室山不遠(yuǎn)的隱秘山谷里,一座兩進(jìn)的院子中,高陽郡王悠悠醒轉(zhuǎn),艱難地抬眼往四周望了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之上,被褥倒是干凈,陽光正從木制墻壁的縫隙中灑進(jìn)來,而身上已然換成青色布衫。
“我這是在何處?”高陽郡王一臉迷茫。一會,他想從床上起來出去看看,剛起身,“啊……”原來起身的動作過大,牽動未愈的傷口,突然而來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大喊出聲。
隨即,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位身著青色袍服、白須飄飄的清瘦老者快步走進(jìn)來。
“小友傷重未愈,不要起身?!崩险邷睾偷卣f道。
“老先生,小王……我……這是何處?”
“小友不用擔(dān)心,這是老朽的修道之處。前日小友受傷昏迷,被我等救起,回到此處救治?!?p> “小友能醒來,已是萬幸。請安心養(yǎng)傷,免得傷了根基,落下病根,再是難好?!崩险咭琅f滿臉和煦。
“謝過老先生救命之恩?!备哧柨ね跤钟鹕硇卸Y,被老者輕輕按住。
“和我一同騎在馬上的將軍是否也在這?”高陽郡王急切地問道。
老者搖搖頭,嘆道:“我們見到時,已經(jīng)沒救。”
高陽郡王心里一陣絞痛。幾百人啊,一起從京都出來,卻因為保護(hù)他,全部殞命在異地他鄉(xiāng)。尤其是翟陽,他本可以獨自逃生,卻選擇了為保護(hù)高陽郡王而死。家里只剩下孤兒寡母,真叫人情何以堪?翟陽家中那條狹窄的巷道,那個被自己母親牽著手的孩子,歡快地叫著“爹爹”的場景,尤歷歷在目。
老者知道高陽郡王心情,輕聲道:“逝者長已矣,來者猶可追。且寬心養(yǎng)好身子,才能出去替他們報仇?!?p> 高陽郡王眼眶通紅,嘴唇已被咬得鮮血迸出,指尖掐在手心,強(qiáng)忍住即將噴涌而出的淚水,腦海中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久久恨恨道:“不報此仇,我有何面目茍活于世?將來有何面目去見為我而死的他們!”
老者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高陽郡王發(fā)泄心中的情緒。
良久,等高陽郡王放松下來,方道:“來日方長,安心休養(yǎng)?!崩险叩拿嫒莺驮捳Z,非常寧靜,又非常溫暖。
期間,老者卻也不問高陽郡王名姓,來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