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劉伯很忙，每天在街中心的算命小攤給人算命，講得唾沫橫飛，收錢收得笑嘻嘻，他到東街的蛋糕店買了好吃的雞蛋糕，可是向坤沒有來，三天后，新鮮美味的雞蛋糕不再新鮮。
直到那包雞蛋糕被劉伯扔掉，向坤也不知情。
“你怎么三天沒來？”
向坤往凳子上一坐，嘆息一聲。
“我媽病了?！?p> “嚴(yán)重嗎？”劉伯擔(dān)心地問，他怪自己太粗心，光顧著賺錢，但賺多點(diǎn)錢可以幫襯他們母子倆。
“在床上躺了三天，今天起來了。”向坤說完，哼一聲，他三天沒去上學(xué)，一直守在司南子的床邊。
“碗柜里有瘦肉，你帶回去給你媽煮粥吃。”劉伯放下心來，以為司南子可能只是一場小小的感冒之類的小病。
“好?！?p> 劉伯到房間從一個木制小箱子里拿出一些錢，小箱子放在床底下的一層隔板上的角落里，他的錢都放在里面。
“還有一點(diǎn)錢，也帶給你媽媽?！?p> “我媽不會要你的錢?！?p> “這是我還給你媽媽的錢?！?p> “什么時候借的？”
“上個星期?！?p> 向坤信以為真，收下錢，提著瘦肉回家去，嘴里嚼著劉伯給的泡泡糖，他用盡力氣吹出一個很大的泡泡，但泡泡很快就破了，白色的膏體粘在他鼻子上，他用手扯來扯去也扯不干凈，覺得很煩。
司南子吃了瘦肉粥，精神好了一些。
“媽，這是劉伯還你的錢。”向坤把錢交給司南子。
司南子愣了一下，看著那疊錢眼神恍惚。
“你拿著吧！”
向坤第一次保管這么多錢，有些害怕又有些興奮。
“給我拿著？”
司南子點(diǎn)點(diǎn)頭，這些錢要是能買到平安健康就好了，這場來得猛，她怕自己熬不過去了。
“坤兒，扶媽到天井那邊坐會兒?！?p> “好?！?p> 向坤搬把椅子放到天井邊，扶司南子過去坐，她仔細(xì)審視著這個讓她嘗盡生活酸甜苦辣的家，涌起的往事讓她忍不住落淚。
向坤拿濕毛巾給她擦眼淚。
“媽，等我長大了，帶你坐飛機(jī)?！?p> “好呢！”
她收起多余的眼淚，細(xì)聲細(xì)氣地交代向坤一些家里的事情。
“媽，你講太多，我怕我記不住。”
“一定要記住，你是這個家里唯一的男人?！?p> “哦。”向坤還小，才八歲，他只想開開心心地玩。
他聽到外面有一群小男生在玩玻璃球，他想加入他們一起玩。
司南子歇一會兒，繼續(xù)交代家里的事。
“扯電燈開關(guān)線的時候要輕一點(diǎn)，很容易扯壞的，壞了又要找人來修，很麻煩的?！?p> “知道了。”
“水缸里的水隔三天就要清一次，每次不要裝太多?！?p> “嗯。”
司南子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只好停下來，向坤扶她回房間，躺床上休息。
“媽，你要不要喝水？”
“倒一點(diǎn)來?！?p> 向坤去廚房倒水，端著水回來時，司南子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睜著空洞的雙眼盯著向坤，淚水靜悄悄地從她眼中滑落，她緊緊抓住向坤的手。
“媽。。。。。?！毕蚶び行┖ε?，他想他應(yīng)該去把劉伯叫來，有劉伯在的話，他就不會這么害怕了。
他放開司南子的手，跑去找劉伯，劉伯還在街中心的算命小攤給人算命，他講得很投入，手里拿著圓珠筆不時在發(fā)黃的紙上寫寫劃劃。
他沒有發(fā)現(xiàn)站在一旁的向坤，向坤有些生氣，心里很擔(dān)心司南子，他沒有叫劉伯，轉(zhuǎn)身跑回家去。
司南子的眼珠已經(jīng)不再轉(zhuǎn)動，向坤重新握住她的手，嘴里呼喚著她。
她不再回應(yīng)，漸漸的，她的手在向坤溫暖的小手中變得冰涼。
向坤倒在地上打滾，哭得死去活來。
聞訊趕來的司香，哭聲震天，令人傷感的哭詞配著悲傷的腔調(diào)，讓在場的人無不跟著心酸抹淚。
“我的苦命妹妹哎！你怎么走得這么早哇！還沒享到兒子福呢！我的苦命妹妹哎！”
向坤哭得失了聲，目光呆滯，像個木頭人一樣跪在司南子的遺像旁，給前來悼念的人磕頭回謝。
劉伯不敢進(jìn)靈堂，他不相信司南子就這么死了，再也看不到她了，他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發(fā)出悲痛的哀嚎聲。
他很自責(zé)，他應(yīng)該去見她最后一面的。
有些冷清的送葬隊伍從他面前緩慢經(jīng)過，這竟然是他和司南子告別的場景，送葬的隊伍漸行漸遠(yuǎn)，他的眼眶濕潤了。
“司南子，你一個人帶著向坤過得很難吧？”
“難啊！不過，習(xí)慣了也沒什么?！?p> “有事需要幫忙的話，記得叫我?！?p> “謝謝你??！你是個好人，好人未必有好報，所以大家都不想做好人?！?p> “我。。。。。。”
“劉伯，人真的有下輩子嗎？”
“有?！?p> “太好了?！?p> 司南子希望下輩子死鬼丈夫不要那么短命，一家三口完整又幸福。
劉伯希望下輩子能夠遇到一個像司南子這樣堅強(qiáng)又善良的女人。
有人說，其實(shí)向坤就是劉伯和司南子的兒子。
司南子死后，向坤被司香接手，牛高馬大的司香說話嗓門大，她只用一半的中氣，整條街的人都能聽見她說的話。
向坤不喜歡司香，每次她來家里，總要順手帶走一些東西，吃的或者用的，她只會把好吃的留給她兒子司燦生。
哪怕只有向坤一個人在，她也要優(yōu)先給司燦生留著。
他也不喜歡司燦生，司燦生的學(xué)習(xí)成績特別好，和他玩的時候總喜歡說教，他討厭司燦生，誰讓司燦生有個自私的媽。
向坤眼神呆滯地坐在灶門前，盯著將十幾斤的大鐵鍋甩得當(dāng)當(dāng)響的司香。
“吃飯吧！小災(zāi)星?！彼鞠惝?dāng)?shù)囊宦?，把笨重的鍋鏟丟進(jìn)鍋里。
向坤不作聲，起身，坐在餐桌旁開始吃飯。
“小災(zāi)星，親娘死了才幾天，胃口倒好?！彼鞠氵叧赃厙Z叨。
哇的一聲，向坤的腦袋瓜往旁邊一側(cè)，吐一地。
司燦生嚇得臉色都變了，扔下碗筷躲到遠(yuǎn)處，差點(diǎn)跟著一起吐。
司香氣得一把拎住向坤的脖子，直接拎到外面，用力一推，向坤往前踉蹌幾步，站穩(wěn)了，蹲下來，繼續(xù)吐，吐到胃里面都空了。
“造孽?。∶妹醚?！你把這個小災(zāi)星丟給我，我可怎么辦??？受磨呢！”司香邊抱怨邊用力拍向坤的后背，向坤干嘔幾下，差點(diǎn)連肺也吐出來。
向坤不去學(xué)校了，自從司南子走后，他像失了魂，一句話也不說，別人跟他講話，他點(diǎn)頭或是搖頭，嘴巴像上了鎖。
有一天，向坤去找劉伯，他在街中心的算命小攤，被幾位前來算命的客人包圍著，向坤站在離小攤不遠(yuǎn)處，沉默不語地一直望著他。
等那幾個客人散去，劉伯才看到向坤，朝他招招手，他走到劉伯面前。
“坐吧！”劉伯對他說。
他坐在小凳子上，雙手插在上衣口袋里。
“想吃什么？我去買。”劉伯心疼地問他。
他搖搖頭，抽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一串?dāng)?shù)字。
“這是我的生辰八字，給我算個命吧！”
劉伯愣一下。
“臭小子，你才幾歲，算什么算??！”
“給我算！”
“不算?！?p> “我給你錢，你給我算！”
“不算?！?p> 向坤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劉伯望著他，心酸著，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哭吧！別把孩子憋壞了?！?p> 司南子出殯那天，向坤大哭過一場之后就再沒哭過，今天算是哭個夠，路過的人停下來，差點(diǎn)也跟著向坤一起流淚。
“命苦??！這孩子?！?p> 劉伯去蛋糕店買了一斤雞蛋糕來，向坤抽噎著吃雞蛋糕，吃完就吐，也不知道是啥毛病。
司燦生不肯再跟向坤同桌吃飯。
司香只好帶向坤去看了南街的老中醫(yī)，抓幾副中藥吃幾天，沒什么效果，吃完就吐的毛病一點(diǎn)沒好，司香罵罵咧咧地搬張小桌子到屋外，讓他一個人單獨(dú)吃飯。
向坤瘦得快脫相了。
“小災(zāi)星，抓藥的錢什么時候還我？懶得管你了。”司香不知道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心里有氣還有恨。
她恨司南子走得太早，還扔下向坤這個拖油瓶。
“弟弟，你別再吐了?！彼緺N生對向坤說。
向坤不屑地瞪他一眼。
“不要你理我?！?p> “你是我弟弟?！?p> “你又不是我親哥，你媽媽又不是我媽媽。”
“沒差別的，你得吃飯才能長高?！?p> “我在班上又不算矮?！?p> “別再吐了，求你了，我媽都煩得睡不好了?！?p> “她又不是我媽?！?p> “你不識好歹。”
向坤沖過去和司燦生打一架，打完，兩人虛脫地往河堤上一坐，吹吹風(fēng)，舒服極了。
“小姨希望你長得又高又壯?！?p> “她跟你說過？”
“說過，還說希望你將來有大出息?！?p> “嗯，哥，我想吃飯了?！?p> “還吐不？”
“保證不吐了。”
“走，回我家吃飯?！?p> 兄弟倆互相搭著對方的肩膀一起回去，那晚，他們倆各吃了三大碗飯，向坤真的沒吐，司香邊笑邊罵：“倆兔崽子，真能吃呢！”
過了幾天，向坤突然不見了，劉伯每天看見路過小攤的孩子們，期望能看到向坤的身影，可是，他就像從青山鎮(zhèn)消失了般，沒人再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