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慰問

　　這以后整整十天，甘臨每天早出晚歸去音樂茶座演出。

　　多的時候一天彈足六場，少的時候也彈個兩三場，加上分潤的打賞，竟然掙了400多塊錢。這可把甘臨樂壞了，在文工團上班，一年也掙不到這么多啊。

　　在接到曾大誠回去上班的通知后，甘臨不由產生了辭職的念頭。只是想到這份工作好歹算是國家分配的，錢不多勝在穩(wěn)定，還是按下了沖動，乖乖回到文工團上班。

　　文工團又有了新的工作。洋城第一棉紡廠近日接了西洲國家阿米尼亞的大單，工期催得很緊。事關大筆外匯收入，從市輕工局到廠班子都高度重視。廠務會議研究，決定開展為期半個月的生產大會戰(zhàn)。全廠一線工人三班倒，人停機不停，晝夜生產。為鼓舞士氣，文工團要立即組織開展多輪次慰問演出。

　　甘臨雖然更愿意接私活掙外快，但對這樣的政治任務還是拎得很清，很快就調整好心態(tài)，投入工作。

　　第一場慰問演出設在當天下午6點到7點半，在工人師傅們晚餐和交接班之際舉行，演出地點就在廠里的燈光籃球場。

　　時間很緊，甘臨跟團里男男女女一起抬設備的抬設備、搭舞臺的搭舞臺、做布景的做布景、買禮品的買禮品，忙得團團轉，因陋就簡搭好了臺子。

　　要上什么節(jié)目。曾大誠找甘臨幾個一合計，很快就圈定下來。

　　到下午5點45分，廠里廣播就開始播出今晚的慰問演出消息。下班或用餐的工人師傅們陸陸續(xù)續(xù)就趕到了燈光球場，很快就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甘臨初步估算了一下，至少千人以上是有的。

　　節(jié)目中，甘臨先后除了作為吉他手為歌手伴奏以外，還客串了一把主持人。

　　慰問演出搞得非常緊湊，中間還加入了一個互動的環(huán)節(jié)：搶椅子。

　　舞臺正中設了9把椅子，排成圓圈。甘臨現(xiàn)場邀請了10個自告奮勇的工人師傅上臺，其中7個男工、3個女工。先讓工人師傅們自我介紹。這些人中年齡最大的54歲，年齡最小的是個女生，叫許躍躍，才20歲。

　　接著甘臨放起音樂，要求工人師傅們圍著椅子轉圈，他按停音樂，工人師傅們就要搶椅子。搶到椅子的，進入下一輪，沒搶到的就淘汰。

　　甘臨原本估摸著，3個女工大概率會在前面幾輪被淘汰掉。沒想到八輪下來，爭奪最后一把交椅的就剩下兩個女工。

　　許躍躍，以及細紗車間的少婦黃秋燕。

　　甘臨覺著有趣，誠心使壞，打開音樂足足兩分鐘沒有關。這兩人就圍著凳子轉啊轉啊轉啊轉啊......正是高手對壘，惺惺相惜又同性相斥，氣場碰撞之際，風雷之聲若隱若現(xiàn)；視線交織之間，火花閃爍越發(fā)熾熱。

　　經過前幾輪激烈的爭搶，又被甘臨這么遛了遛，兩個女工身上都被汗?jié)窳恕ｋm然兩人都穿著工裝，沒有走光，卻都衣服緊貼著身子，加之汗流滿面，頗顯尷尬。圍觀的職工們，特別是男工紛紛笑著起哄。

　　比起許躍躍，黃秋燕竟然率先有點頂不住了，俏臉隱隱泛起酒紅色。

　　甘臨再看那許躍躍，嬌美如秋月的小臉上依舊面不改色，并且一副獅子搏兔必用全力的嚴肅表情。

　　甘臨心中嘖嘖稱奇，突然按下音樂暫停鍵。

　　說時遲那時快，許躍躍一個虎撲狼躍，當先抱住椅子，一舉奠定勝局。

　　頒獎環(huán)節(jié)，甘臨臉上帶著矜持的笑意，先后鄭而重之地為第6名送上一個搪瓷保溫瓶、第5名送上一個搪瓷保溫瓶、第4名送上一個搪瓷保溫瓶、第3名送上一個搪瓷保溫瓶、第2名一個搪瓷保溫瓶、第1名......一個搪瓷保溫瓶。

　　許躍躍捧著和黃秋燕一模一樣的保溫瓶，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然后又看向甘臨。就在一瞬間，兩人完成和解。

　　黃秋燕哼了一聲便下了臺，算是表現(xiàn)了不滿。

　　許躍躍快步走到甘臨跟前，粲然一笑：“我可謝謝你啊?！边@女娃子的聲音尖尖細細的，頗具攻擊性。

　　甘臨沒提防，接著就被許躍躍一腳踩在腳背上，痛得當場跳腳。

　　這一幕來得出人意料，職工們被逗得哄堂大笑。

　　許躍躍冷哼一聲，抱著搪瓷瓶跑下臺。

　　甘臨強忍著痛為接下來一個節(jié)目報了幕，單腿跳著回到休息區(qū)。齜牙咧嘴地脫下鞋，左腳背面青了一大塊。那許躍躍真下了狠腳！

　　王玲玲在一邊幸災樂禍：“怎么樣，剛剛一飽眼福了吧？這腳腫得真值?！鼻捌趨R報表演以后，王玲玲就經常找甘臨搭話，幾次三番提出要請甘臨吃飯。那次看匯報表演的領導有市文宣部的副部長，她入了領導法眼，即將被借調市文工團工作。甘臨雖然一直找借口拒絕，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還是與王玲玲熟絡了起來。

　　王玲玲與甘臨說了會兒話，正在進行的節(jié)目已快結束，她便自告奮勇過去幫甘臨主持。

　　很快到了7點過一刻，本次的慰問演出已經有些超時。王玲玲都已兩三次宣布慰問演出結束，工人師傅們仍然興致勃勃，高嚷著再表演一個節(jié)目，不愿意離去。

　　王玲玲有些鎮(zhèn)不住場子了，只把求助的視線看向曾大誠。

　　“日裘。”曾大誠吸了口旱煙，也感到非常為難。如果現(xiàn)在不是大會戰(zhàn)的非常時期，他絕對會上臺逮幾個起哄最厲害的一通劈頭蓋臉的亂罵。

　　念頭一轉，看向甘臨，旱煙嘴指著舞臺：“阿臨，你上去，隨便彈首吉他曲，讓他們聽完滾蛋。該上班上班，該回家回家?！?p>　　甘臨只能一跳一跳地再次上了臺。

　　王玲玲等人很麻溜地幫甘臨準備好板凳、吉他，以及話筒。

　　工人們見剛才那倒霉催的主持人又上臺，又是一陣哄笑。

　　甘臨干咳兩聲，敲了敲話筒：“喂。喂。在表演呢。嚴肅點。表演結束我還要去看大夫啊。”

　　下面笑得更厲害了。

　　許躍躍和黃秋燕還沒走。

　　黃秋燕用手肘碰了碰許躍躍，小聲說：“唉，等下他彈完了，我們一起給他喝倒彩怎樣？”

　　許躍躍點頭：“等下散場，我們還可以抽冷子丟什么東西砸它?！?p>　　黃秋燕問：“丟什么？”

　　許躍躍看向腳下的磚頭。

　　黃秋燕吸了口涼氣。

　　臺上的甘臨又咳了一聲，笑起來：“給大家獻上一首《旅人》，我用指彈吉他曲的形式給大家演奏。先說好，這是最后一曲，下面就沒有了。”

　　指彈就是單純用手指彈吉他，不用撥片，同時用吉他來模擬管弦樂、打擊樂的聲音。這種玩法，在西洲音樂人中比較多，有的指彈吉他手一個人可以頂一支樂隊，而在內地則比較少見。

　　許躍躍沒有再理會黃秋燕，盯著臺上那個男人?？粗砥鸬陌滓r衣衣袖，看著他翹起二郎腿，看著他抱著吉他，看著他兩只手在吉他上穿花蝴蝶似的點、彈、揉、拍......

　　悠揚的吉他聲，借著麥克風，像一陣清風一樣彌散開來。

　　洋城作為夏國的窗口城市，歷來開風氣之先。對這首從盎撒國傳來的純音樂《旅人》，大家還是比較熟悉的。實際上，這首曲子也是上下班時，廠里大喇叭經常播放的。講的是疲憊旅人返鄉(xiāng)的故事，曲調旋律也非常優(yōu)美。

　　甘臨以指彈吉他曲的形式彈出來，也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做了一些調整。這種變化，一般聽眾聽來只覺得心頭舒暢，說不出所以然。

　　懂音樂的聽眾，則會發(fā)現(xiàn)，通過這個調整，整個主旋律的走向發(fā)生了變化。原版的是音往下走，改版之后是音往上走，有一種舒揚中帶著迫切、急切的感受。音樂的改編者通過調式和調性的調整，傳遞出一種三步并住兩步走的情感。

　　什么樣的旅程最使人急切呢？

　　當然是回家。回家不就是這樣讓人舒暢而急切的嗎？

　　一曲奏畢，贏得空前掌聲。

　　很快，聽眾們該回家的走上回家的路，該上班的精神抖擻走上崗位。

　　黃秋燕見許躍躍仍盯著舞臺發(fā)呆，又用手肘頂了頂她，似笑非笑：“喂。主持人已經下臺了哦。你還要砸他嗎？”

　　許躍躍回過神，惡狠狠地白了少婦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