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展銷(二)
罐頭廠供銷科副科長趙小蘭在走廊飲水處倒了一杯開水,匆匆送到鮮廠長辦公室。
進門后,發(fā)現(xiàn)剛剛好像醉得不成樣子的鮮于兵把腿擱在茶幾上,正一邊解開襯衣的扣子,一邊悠閑地哼著《節(jié)節(jié)高》。
把水遞給鮮廠長,溫順地幫他揉起了肩膀:“你啊,又演戲了?!壁w小蘭大齡未嫁,鮮于兵已經離婚,兩人的關系在廠里早已不是秘密。
鮮于兵得意地一笑:“我這不是高興嗎?今天這場展銷比原計劃多賣出三成!省城的文工團就是省城的,跟我們縣上的文工團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請他們來算是請對了!明天的效果如果和今天一樣,我要給他們包個大大的紅包!”
趙小蘭手上力度稍微重了些:“所以你今天晚上這么高興,敬王玲玲她們這么多杯?這是不是色不迷人人自迷?。俊?p> “老夫老妻了,吃什么飛醋!”鮮于兵拍了下趙小蘭挺翹的臀部,把嬌嗔不已的趙小蘭拉進懷里,抱著狠狠啃了幾口。
好一會兒,抱著趙小蘭:“在我心里,誰也美不過你……”幾句情話,逗得趙小蘭眼眸中水波蕩漾。
“那你說,為什么給第一棉紡廠文工團那么多?百分之八的銷售額,幾乎是三分之一的利潤呢!”趙小蘭在鮮于兵胸口畫圈圈。
“所以你是頭發(fā)長見識短!”
鮮于兵自負地昂起下巴:“光是第一棉紡廠文工團,當然不值這么多錢。可是這個團背后的人就值了!”
“你是說?”趙小蘭想起前段時間鮮于兵每天都在看武陵廠的相關報道。
“對,就是那個音樂神童!”
鮮于兵面露艷羨的神色:“他給武陵廠廠慶寫的那幾首歌太神了!我聽說現(xiàn)在每天去武陵廠進貨的貨車從街頭排到街尾,光是一車節(jié)節(jié)高酒的購貨條子就炒到了500塊!這還只是條子,不是酒,你敢信?他喵的,秦三水那家伙現(xiàn)在可算是全省最風光的廠長了!”
“老婆,我算是明白了,今時今日做生意,就得靠打廣告!只要廣告打得好、打得大,不管你東西怎么樣,都有大把人搶著要!”
像是給趙小蘭說話,也像是自言自語:“這次展銷會完,我要去找那個神童,讓他也給我們廠寫一首廣告歌,然后做成廣告片。接下來我就去找銀行貸款,在國家電視臺,在幾個重要的地方臺,密集地搞地毯轟炸!到時候,我們廠就不會僅僅是縣級小廠的出息了!”
……
洋城晚報王森和徒弟凝視著茶幾上的兩疊照片。
一疊照片赫然是第一棉紡廠文工團在磨盤鎮(zhèn)、思安鎮(zhèn)的演出照片,特別是王玲玲搞出來的幾輛宣傳車受到了重點關注。
一疊照片則是罐頭廠車間的照片。
三個多星期前,洋城晚報新聞部接到匿名電話,說第一棉紡廠文工團涉嫌違規(guī)演出,非法演唱港灣不良歌曲。報社就派王森和徒弟過來追這條新聞。
廠團這一路巡演,王森他們就遠遠地盯梢了一路,拍下了大量現(xiàn)場照片。與此同時,又托市演出公司的熟人查閱了廠團的演出備案。從了解的情況,廠團這次演出遠非完全合規(guī),但性質并不特別惡劣。報道口徑可好可壞,就看怎么去認定了。
如果要往好處說,廠團這次巡演甚至可以說成一件基層文藝團體勇于改革探索的好事。因為國家已經有文件,允許體制內文藝團體探索經營性演出活動。另外,夏新主任等領導人也都在一些重大場合,肯定了池子君等港灣歌手。
如果要往壞處說,廠團在市演出公司申辦許可證的時候不夠規(guī)范,一些節(jié)目超出了登記范圍。還有就是廠團這次演出,在安全生產上沒有把控好,出現(xiàn)了許多買站票的情況,這是肯定需要整改的。
怎么把握這個報道取向,王森和徒弟還沒拿定主意。
至于另外一疊照片,則屬于摟草打兔子的產物。今天順便對浮云縣罐頭廠進行了暗訪,發(fā)現(xiàn)該廠在食品衛(wèi)生上存在許多瑕疵。比如,直接用自來水罐裝罐頭,制備罐頭的部分果品存在變質的情況,等等。
“師傅,我們不能兩條新聞一起上嗎?”兩疊照片都是徒弟冒險拍下來的,讓他舍棄那一條新聞他都不愿意。
王森腦海中浮現(xiàn)起當初王玲玲在武陵廠廠慶的驚艷表現(xiàn),又想起當時活動結束后,張心靖部長、閔琴部長對王玲玲顯得非常親熱。
頗為猶疑,捧著下巴思想良久:“我覺得,對第一棉紡廠廠團的報道,負面新聞,可能還不如正面新聞更有轟動效應……”
徒弟不理解:“師傅,這不對啊。理論上大家不都喜歡負面新聞嗎?”
王森嗤笑:“你說的理論是西方的理論!我給你說,這一兩年對文藝團體進行改革的呼聲越來越大,但你看全國,有一個文藝團體改成了沒有?大家都在觀望風色,都在等財政撥款。寧愿一起守著大鍋喝粥,沒人愿意出來打獵吃肉。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一個文藝團體出來探路,我們給它悶頭一棒子,這不是成了罪人嗎?”
徒弟似懂非懂:“師傅您說的是!那我們對第一棉紡廠文工團進行正面報道?”
王森點頭。
徒弟舉一反三:“浮云縣罐頭廠創(chuàng)造性地把文藝活動與商品展銷結合在一起,敢于闖新路,我們也給它正面報道!”
王森搖頭:“不然!古人說,吃飯皇帝大!舌尖上的安全那是天大的事,容不得一絲馬虎!浮云縣罐頭廠用自來水、發(fā)霉的果子做罐頭,這個太惡劣了,我不能忍!”
徒弟目瞪口呆:“師傅,之前您不是說現(xiàn)在多數(shù)罐頭廠衛(wèi)生狀況都這樣嗎?”
王森義正言辭:“正是因為都這樣,我們才要逮個典型,殺雞給猴看,警示其他廠子!”揮手指向門口:“去旅館傳達室打電話,讓報社把明天的版面留出來,今天晚上我們就把兩篇稿子寫好傳真回去!”
……
“這還用解釋嗎?簡直對牛彈琴!”
李東剛剛給浮云縣文化稽查大隊打了匿名舉報電話,這會兒鄙視地朝同行的孫嶺峰啐了一口。和孫嶺峰這一普通團員一道,都成了李玉英的追求者,這讓李東這個前副團長深以為恥。
見孫嶺峰面色不豫,瞥了眼其砂鍋大的拳頭。語氣和緩下來,有點求饒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只給洋城晚報通消息還不一定靠譜!我聽說王玲玲那賤人攀上市里閔部長了,萬一洋城晚報扣著新聞不報道,我們就傻眼了。找浮云縣稽查大隊,這是雙保險!”
李東說著又得意起來:“別看浮云縣只是個縣,與洋城差著幾等。關鍵它不歸洋城管,即使閔琴打招呼,多半也打不到這兒來。加上稽查查沒的款項,按規(guī)矩稽查隊可以抽一定比例。這上萬的油水擺在面前,我料他們也不會放過!到時候王玲玲那賤人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看她怎么交代!”
……
稽查隊隊員斑鳩看著頭兒遲自行:“真的有這么多錢?”
遲自行留著一頭精干的寸發(fā),人枯瘦,很高,眼中滿是貪婪:“多半假不了!那個匿名電話把第一棉紡廠文工團去了哪些地方、做了幾場演出、每次演出票價多少等等都說得清清楚楚,可見是團里的內鬼打的。嘿嘿,內鬼好啊,我喜歡!”
斑鳩饞得流口水:“為什么不現(xiàn)在就去抓?”
遲自行:“怕什么!明天他們還要在人民公園做一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到時候看他們識相不,識相或者還可以給他們留點湯湯水水,否則……”
……
今天順利完成演出,想到明天即可做完這次巡演,王玲玲心頭頗為雀躍。
離開快一個月,她已經很想家了。
還有甘臨囑托她澆灌的花草,這么多日子沒人打理,會不會都死掉了?
甘臨到底回來沒有?這死鬼也沒一點消息,真叫人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