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換房
王玲玲出院后沒多久，得知辛辛苦苦掙的幾萬塊錢全部被遲自行帶走了，氣得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要么坐在床上發(fā)呆，偶爾抬起她沒有神采的眼睛來：“我單知道把錢和鑰匙分開交給人保管，以為比較安全；我不知道會有人把上了鎖的錢箱子一起抱走……我真傻，真的?！眴柩屎靡魂囎樱僖舱f不出成句的話來。
要么在屋子里不停逡巡。一次甘臨買菜去她宿舍做飯，掏包的時候掉下一塊兩分錢鎳幣。鎳幣剛落地，她身子一縱，便撲了過去，好像老虎撲向一個香噴噴的嬰兒。
要么扭著甘臨撒嬌，耍小性子，要甘臨為她做這做那兒。甚至?xí)胍古苋?號樓敲甘臨的房門，然后在甘臨殺人般的目光下，認(rèn)真地說：“我要吃蛇羹?！北浦逝R去夜市買。
甘臨不慣著她，她就捂著額頭哎喲哎喲倒地，似乎隨時香消玉殞。
狼吞虎咽地吃了兩碗蛇羹，放下筷子，眼神慘淡，鼻子抽噎：“蛇羹，真不錯啊。”
這種神經(jīng)質(zhì)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幾天。
這天一早，她又想吃得意樓的包子，剛剛過七點(diǎn)鐘就來敲甘臨的門。
甘臨躺在床上本想裝沒聽見，誰知她敲沒一會兒，竟然試圖從門框上的玻璃窗上爬進(jìn)來，并且因?yàn)槠ü陕N被卡在了其中。
甘臨搭起板凳把她救下來，已是氣急攻心。
直接就把她抱起來，置于膝蓋上，使勁兒抽了十幾下臀部。
她先是反抗，扭動、亂叫、咬人。
然后是哭。
最后安靜下來。
回過頭看向甘臨，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我真沒用，真的。我把曾叔叔一輩子儲蓄折騰沒了，唐小明兩口子結(jié)不成婚了，團(tuán)里上上下下幾十號人今年也過不了一個好年……”
甘臨有些心疼，還是提著食盒，騎了自行車去得意樓給她買。
因?yàn)榕抨?duì)排了很久，回來的時候甘臨就從人民公園抄近路。
騎車行經(jīng)公園東南角時，看到許多人聚在一塊兒。有的身上背著牌子，有的腳下擺著幾張紙，看上去倒像是個信息交易市場。
甘臨見人多，就下來推著走。
沒走幾步，就有個中年眼鏡男攔住他問：“后生仔，你也是來換房的？你房子在哪里？”說著指向胸口的牌子：“我家在東邊屠宰場附近，寬敞?！?p> 這幾年，經(jīng)濟(jì)發(fā)展起來，人員流動越來越大，加上知識青年返城后陸續(xù)結(jié)婚、生子，住房缺口越來越大。洋城市里集中建的住房以及各個單位的分房，根本不夠用。在巨大的需求刺激下，洋城除了自發(fā)形成的買賣房屋的市場外，還有形成了一些“換房”的市場。
“換房”的邏輯是這樣的：在不改變房屋屬于公家的性質(zhì)的基礎(chǔ)上，房屋住戶雙方通過洽談，交換彼此住房使用權(quán)。
至于如何衡量彼此房屋的價值，主要看彼此需求。比如，一方更看重房屋面積，那么他就可能以裝修和地段更好的房子，來交換面積大但其他方面稍次的房子。又或者，一方工作發(fā)生調(diào)動，那么他就需要把原來住的房子，與臨近工作地的房子來進(jìn)行交換。
在以房易房進(jìn)行交換的基礎(chǔ)上，也有補(bǔ)充手段。比如，一方確實(shí)看中了對方的房子，而對方又不太愿意交換，則往往可以通過給予一些金錢上的補(bǔ)償達(dá)成交換。
甘臨在洋城住了多年，對人民公園換房市場也不覺得奇怪。
沒理會中年眼鏡男，突然聽到人群中有女人鬧，就推車過去看了一眼。
當(dāng)事人居然是曾大誠兩口子和一個燙著卷發(fā)的中年胖女人。
中年胖女人盤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前仰后合地拍膝蓋：“嗚嗚嗚嗚，大家來評評理?。∵@兩口子不講信用啊，說得好好的換房換房，轉(zhuǎn)眼就說話不算話了！”
曾大誠板著臉，過去拉中年胖女人：“起來起來！我曾大誠說的話就沒有不算話的！現(xiàn)在就去我家，我?guī)闳タ??！?p> 曾大誠老婆曹秀娟伸手?jǐn)r住兩人，冷聲說：“曾大誠！你敢！”
中年胖女人抹了淚，一手死死抓住曾大誠，一手指著曹秀娟吼：“明明是你老公主動找我換房的，現(xiàn)在你又不同意，你和你男人到底哪個說話算數(shù)？”
吼完又看向曾大誠：“剛剛你是看見了，本來有兩三個人找我換房的。為了答應(yīng)你，我把他們都推了?，F(xiàn)在你是換也得換，不換也得換！不然你就給我賠錢！”
曾大誠瞪向曹秀娟，沉聲道：“別給我胡鬧！”
曹秀娟眼中悲憤交加：“曾大誠，這房子你要換了，我們就離婚！”
曾大誠沉默一瞬，帶著中年胖女人繞過曾秀娟。
曹秀娟望著丈夫決絕的身影，蹲在地上無語淚流。
甘臨聽到人群中有人議論。多數(shù)人都說曾大誠是傻子，用棉紡廠的三居室，換兩間造紙廠的一居室，地段面積都吃虧，簡直頭殼壞去。
甘臨過去扶起曹秀娟。王玲玲住院的日子，曾秀娟也經(jīng)常過來探望，甘臨與其也比較熟悉。
細(xì)問原因，果然是曾大誠想把自己的大房子換成兩套，拿一套給唐小明解決婚房問題。
“這日子沒法過了！”曹秀娟語中透著絕望：“我跟他結(jié)婚二十多年，從來他說什么就是什么！把多年積蓄拿出來幫人，我也不說什么?，F(xiàn)在，他居然要把房子也換了……他的團(tuán)員結(jié)婚需要房子，我們一家人怎么辦？”
“他是戰(zhàn)斗英雄，他是一團(tuán)之長，他慷慨大方，他是條好漢……那我呢？我是不是就該為了他充英雄，就這么撐他一輩子？可我已經(jīng)撐了他半輩子！”
甘臨領(lǐng)著失魂落魄的曹秀娟回到曾家。
曾大誠他們住的是廠子專門給干部修的干部房，7層高的精致小樓，左右一邊一戶。甘臨以前去曾家做客見過，都是三居室，并且戶型方方正正，廁所、廚房都是單獨(dú)的，比起一般職工的筒子樓可要香多了。
曾大誠家就在一樓。
到的時候，門外雞飛狗跳。
唐大腦袋父子一人擋著胖女人，一人扭著曾大誠，說什么都不讓他們換房。樓棟左鄰右舍也驚動了，有人幫著勸胖女人和曾大誠，也有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袖手旁觀。
“唐大腦袋兩個是你叫來的?。 痹笳\看到曹秀娟就大怒，掙脫唐大腦袋，就一巴掌煽向她。
甘臨丟開食盒將他的手死死摟住，他這一巴掌若是打?qū)嵙耍憔昕隙ú粫^了。
曾大誠蠻牛似的掙脫甘臨，又要打曾秀娟。
甘臨和唐大腦袋兩人一齊把他控住。
曾大誠動彈不得，嘴里大罵：“丟死人了！丟死人了！曹秀娟，你讓我TMD丟死人了！”
曹秀娟站著直淚流。
甘臨花了好大功夫打發(fā)走胖女人，與唐大腦袋父子一起把曾大誠夫妻拉進(jìn)他們家。
兩口子一個沉默抽煙，一個哭泣。
唐大腦袋父子兩個是又感動又惶恐，堅(jiān)決不同意曾大誠換房。
唐大腦袋說沒幾句就是額頭青筋暴起，按住唐小明就往死里揍，一邊揍一邊哭罵：“你個撲街仔！全洋城那么多女人你不找，為什么找他姓劉的女兒！”
甘臨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止住唐大腦袋。唐小明婚房的問題，對唐大腦袋和曾大誠是潑天的難題，對甘臨而言卻不算什么大事。摸了摸食盒，已經(jīng)快冷了。想到家里那只饞貓應(yīng)該很餓了，便給曾、唐二人指出兩條路子，讓他們選。
一條路，就是甘臨拿出一萬塊錢，作為團(tuán)里啟動第二次經(jīng)營性巡演的啟動資金。巡演結(jié)束后，盈余部分團(tuán)里可以自行支配。這樣既可解決唐小明的婚房問題，廠團(tuán)其他人也都可以沾光。
另一條路，就是甘臨直接借給唐大腦袋一套兩居室的錢，不收利息，但必須歸還?！鋵?shí)這些錢對甘臨來說不算什么，白給也可以。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給了唐大腦袋，其他人要是再來打秋風(fēng)，就收不住口子了。再者，升恩斗仇的事情從來屢見不鮮，甘臨也不愿意做這種沒頭腦的善事。
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答。甘臨給了他們一天時間，讓他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