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臉色陰沉，怒斥道：“我絕不會襯了這孽障的意。”
若是過了房，賈珍與賈蘊便不再是父親關(guān)系，少了這層父子關(guān)系，那賈珍想要處置賈蘊就沒這般容易。
當然，賈珍也不是沒辦法處置賈蘊，他還有族長的身份。
族長在族內(nèi)擁有極大的權(quán)力，對“褻瀆尊長、擾亂家禮、蔑視族權(quán)”的族人可以在族內(nèi)私設(shè)刑堂，對其進行處置，對瀆亂倫常、犯法亂紀、禍及宗族的“狂妄之徒”可以直接將其捆送官府，對有辱宗族名聲之事時，族長可以將其打死、吊死或淹死。
賈珍相當于掌控了賈家所有族人的生殺大權(quán)，便是地位超然的賈母，若是犯了族規(guī)，一樣受賈珍處置。
話雖這般說，可也需尋到族人的過錯，若是毫無理由便處置了，族內(nèi)眾位族老也不依。
此處是京都，國家自有法度在，豈容私刑。
賈珍想要擺族長的款兒，對快出五服的遠親施以私刑懲戒，也要受人詬病。
相較而言，遠不如父子關(guān)系這般隨意，不能嚴懲，難道“訓(xùn)”子還不成。
堂上的賈母怒視著賈珍，對付不了將生死拋諸于外的賈蘊，難道還對付不了窮奢極欲的賈珍，于是賈母怒斥道：“你們瞧瞧，這賈家的爺們，真真是肆意夠了，一個個地忤逆尊長，老身這就持金冊鳳寶進宮面圣，讓你們這些賈家的爺們鬧個夠?！?p> 賈珍聞言一慌，真若是讓賈母進宮，賈珍可沒好果子吃，忙認慫道：“老太太，為了這個孽障勞心傷神的，不值當，您老是長輩，您作主便是。”
賈母冷哼一聲，又坐了回去，一個個地不省心，著實讓她頭疼。
堂下的賈蘊上前道：“稟老太太，您老人家既作了主，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行了過房之禮，省得夜長夢多。”
賈母剛緩和的神情復(fù)又陰沉起來，冷聲道：“老身還能誆你不曾?！?p> 賈蘊確實是怕賈母誆他，此事一日不成，賈蘊便一日不得安生，若是橫遭變故，那真是得不償失，不過已然有了轉(zhuǎn)機，賈蘊話頭也不需那么沖，便說道：“老太太是國公府的老太君，哪會誆騙曾孫，只是今朝事，今朝畢，何必拖拉?！?p> 賈母聞言瞥了瞥賈蘊，也不作答，賈蘊見狀上前道：“小子自知忤逆長輩，實屬大逆不道，府里人都避之若浼，既如此，合不盡早過房，也省得父子相隙，擾了老太太的安寧?！?p> 賈母眼神一冷，她做了幾十年的國公府夫人，如何聽不出賈蘊話頭。
誠如賈蘊所言，賈珍賈蘊父子相隙，若不盡早處置，誰曉得那個血氣上來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賈母眸光閃了閃，吩咐道：“政兒，你去準備過房文書，早些了事，省得被這些個孽障活活氣死?！?p> 賈政聞言皺了皺眉，眼神厭惡的瞥了賈蘊一眼，旋即起身去準備過房文書。
賈蘊見狀內(nèi)心竊喜，環(huán)顧一圈，眾人臉色皆是難看之色，尤其是賈珍，臉色發(fā)黑，思忖片刻，賈蘊說道：“稟老太太，圣上天恩，賞了小子些錢帛之物，今日便全數(shù)孝敬父親，以全十數(shù)年養(yǎng)育之恩，算是盡最后一番孝道吧。”
賈母聞言頗為詫異，這些個賞賜可不少，黃金千兩，錦帛數(shù)匹，國公府富貴，瞧不上，可對于賈蘊來說，這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
“呸，你這孽障，羞辱我不曾?！辟Z珍怒斥道，在賈珍眼中，他無奈被逼著簽勞什子過房文書，賈蘊居然還以金銀羞辱，這些個銀子，他寧國公府還瞧……不上……
賈母也不想再鬧起來，抬眼瞧了瞧賈蘊，開口道：“好了，此事就這樣定了?！?p> 賈珍見賈母發(fā)話，沉著臉冷哼一聲便不在言語。
沒一會，賈政手捏著三尺長、兩尺寬的紅紙走了進來，對賈母道：“母親，過房文書兒已擬好，請您過目?！?p> 過房文書不同于一般的交易文契、私家賬簿、官府冊簿、政令公文、訴訟案卷、會簿會書、鄉(xiāng)規(guī)民約、信函書札，使用紅紙，一是為了喜慶，有增人添丁之意，二是為了表示對過房之事的重視，三是保存時間更長。
賈母接過文書，低頭瞧了起來，只見文書上寫著：
因堂弟賈玨早逝，膝下乏嗣，兄今同親族人等，情愿將庶子賈蘊承嗣收在堂弟賈玨膝下，以承宗祀，后日房宅、地土、家具只得承嗣子永遠為業(yè)。所有代產(chǎn)開列于后，如有族人爭執(zhí)，有親族人等一面承管。三面言明，兩家情愿，均無反悔，恐后無憑，立字為證。
崇明八年十一月十四日立。
字人：
同親族人：賈政
賈母閱后點了點頭，將文書遞給身邊的俏婢，示意一番，旋即對著堂下陰沉這臉的賈珍說道：“珍兒，你瞧瞧，若無異議，便簽了吧?！?p> 賈珍接過文書，神情不甘，嘴唇翕動了下，終究不敢太過觸怒賈母，接過紙筆便在字人上簽上自個的名諱，旋即對著賈母道：“老太太，此間事既已了，我便回府去了。”
賈母曉得賈珍心里有氣，可這又能如何？
賈蘊忤逆，賈母也想處置，可是賈蘊不同以往，圣上看重，不可輕易處置，偏偏這孽障不曉得妥協(xié)，非得把事鬧大，實在是沒其他辦法不是。
嘆了嘆口氣，賈母和聲道：“珍兒，素日你在府里如何頑鬧，老身也管不著，可你是族長，合該為府里想想，若是鬧得滿城風(fēng)雨，臉面丟了不說，便是圣上心里也會不得意不是？”
賈珍心里氣悶，若不是賈蘊得了圣眷，這孽障還不是隨意處置。
賈母見賈珍面色陰沉，也不予勸說，這事還是得他自個看得開，抬眼環(huán)顧一圈，冷聲道：“今兒家里的事，一個字都不許往外傳，哪個敢亂嚼舌頭，直接拖出去打死?！?p> 正所謂家丑不可外傳，這事傳了出去自家臉面丟了不說，說不得外人還說當今圣上沒個識人不明，憑白得了厭惡。
賈政等人自是知曉，忙應(yīng)諾下來。
見此間事了，賈母擺了擺手，賈珍滿臉憤懣，邁著步便朝著堂外走去，緊隨其后的賴二忙上前喊道：“老爺……”
賈珍瞧著眼神瞟著擺放整齊的金銀錠子的賴二，其意昭然若揭，賈珍心里那個氣，這些個小事還要他開口，這不是讓他丟人，咬著牙，賈珍說道：“全都帶走?！?p> 賴二得到指令，便帶著一眾小廝上前搬運，隨后浩浩蕩蕩地離開……
待賈珍離去后，賈母對著佇立在堂下的賈蘊冷聲道：“襯了你的意了，可還有不滿之處，一并說了出來?！?p> 賈蘊笑道：“老太太處事果敢，小子深為佩服，哪還有不滿之處，待接了過房文書，小子便走，以后定不會叨嘮老太太清靜?！?p> 賈母冷哼一聲，示意一番，賈母身邊的俏婢便將文書遞給賈蘊，賈蘊神情激動地接過文書，迅速看了起來，隨即眉頭一皺，不滿道：“老太太，恕小子無禮，為何沒有七房長輩的名諱。”
一旁的賈政淡漠道：“七房的賈玨四年前攜一家老幼去城外進香，路遇強匪，無一幸免，原本過房了個稚子賈茺為玨哥兒守孝，誰承想，一個月前意外落水，現(xiàn)如今，七房無人。
賈蘊聞言點了點頭，心中甚是滿意，七房沒有長輩制約，自個也能自在，只是文書并無七房之人的名諱，此文書便形同廢紙，又有何作用，敢情賈母等人這是在哄他？
堂上的賈母見賈蘊臉色陰沉，恐這孽障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開口道：“七房無人，由族中長輩作主也是一樣的?！?p> 話罷，賈母偏頭對著賈政說道：“政兒，你替七房做主，簽了你的名諱，早些打發(fā)了這孽障?！?p> 賈政聞言極為不情愿，只不過賈母吩咐，他也駁不了，接過紙筆文書，便在字人上也簽上自個的名諱，旋即將文書遞給賈蘊，一臉鄙夷地轉(zhuǎn)身回到自個的位置。
賈蘊滿意地看著過房文書，有了這文書，至此，賈藴便不再是寧國公府長房一脈，而是寧國公府七房一脈。
賈蘊內(nèi)心竊喜，分戶只是個由頭，他也不想將此事鬧出去，只要賈母命賈珍不管自個，讓自個去外府居住便也就罷了，誰承想搞了個過房，更沒想到過房如此順利。
過房一事，賈蘊以往并未了解，其實收養(yǎng)同宗之子為后嗣，主要是為了傳宗接代，使家族強盛興旺，于家族之間實屬平常，甚至于大乾律亦有規(guī)范：“凡無子者，許令同宗昭穆相當之侄承繼，先盡同父親，次及大功、小功、緦麻，如俱無，方許擇立遠房及同姓為嗣者，立同姓者亦不得尊卑失序以亂昭穆?！?p> 心滿意足的賈蘊仔細地將文書折好貼身攜帶，隨后恭敬有禮地對著賈母道：“今日多謝老太太作主，日后小子絕不踏入國公府半步，擾了老太太的安寧?！?p> 話罷，賈蘊便欲轉(zhuǎn)身離開，而堂上的賈母剛緩和的神情旋即又緊了起來，忙阻止道：“混賬東西，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