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章 日暗則君危
李曄吩咐張承業(yè)取酒來。
張承業(yè)看了眼李曄手腳上的血痕后,沒忍住勸道:“圣上……可方便飲酒?”
李曄瞟了眼手臂上的傷,笑笑道:“些許皮外傷,不值一哂。”又轉(zhuǎn)向眾將后認真道:“更不能與眾卿出生入死、為國殺賊相比。”
張承業(yè)忙領(lǐng)著將官們跪拜:“臣等卑賤之軀,如何比得了圣上九五之尊,只求浴血沙場、馬革裹尸,不負圣上厚望?!?p> 酒送了進來。
李曄不顧張承業(yè)等人的勸阻,親自為九人一一斟滿,再邀眾人一同舉碗。
“明日眾卿將要上陣殺賊,朕恨不能與眾卿一道而往,實為憾事,唯有以此杯中物,為眾卿壯行。且等眾卿殺賊歸來,朕當(dāng)在紫宸大殿之上,再為眾卿一一表功?!?p> “臣等恭領(lǐng)圣諭,誓死殺賊,死不旋踵?!?p> 張承業(yè)等人舉酒發(fā)誓,個個聲音洪亮,待李曄先飲后,再仰頭一口悶下。
李曄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已做了他能做的了,希望這些健兒們不要負他,不要負大唐……
“圣上犯險出宮,親為送行,兒輩們必感念圣恩浩蕩,誓死殺敵,明日之事當(dāng)無憂矣?!?p> 張承業(yè)送李曄出營,一邊道。
既是歸功于天子,也是讓天子安心。
接著他詳細上報了他的計劃。
其實,明日趁左右軍對壘時再突然反水并不是張承業(yè)最初的方案。
早在昨日,他便令人潛至昭化里附近,故意散播右軍明日的進攻計劃。
他原以為,如今京城內(nèi)左右軍對峙,雙方一觸即發(fā),楊守信收到了右軍將主動發(fā)難的消息,必定會搶先下手。右軍倉促調(diào)兵迎敵,只會漏洞百出。
彼時,他再率飛龍兵直撲右軍大營,必定能斬獲劉季述、王仲先二人人頭。
卻不料楊守信并未如他所料的那般搶先下手。
張承業(yè)猜測,或是楊守信并未采信他散播出去的計劃,或是楊守信為人過于保守,即便獲知了右軍的情報,也不愿主動出擊……
退而求其次,便有了現(xiàn)在的方案。先混在右軍里面,等右軍臨敵變陣時,或有其他可趁之機,再反戈一擊……
大計已定,再去評價這個方案已無任何意義。
李曄只是囑托張承業(yè),右軍組織松散,只要能斬下劉季述或王仲先的人頭,其余人必定一哄而散……
張承業(yè)恭領(lǐng)圣諭。
隨后他也提醒李曄,劉季述素來狡猾,不可能只依仗禁外兵事,極可能會在禁內(nèi)有所舉動,萬望天子多多提防,保重龍體。
張承業(yè)甚至建議,李曄現(xiàn)在便可一直待在飛龍廄內(nèi),等大事定后,再返回禁內(nèi)去。
張承業(yè)提出這個建議,是他做為臣子擔(dān)憂君主的一片孝心。
但李曄卻不可能接受這個建議。
他謀劃鏟除閹黨已兩月有余,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決戰(zhàn)時刻,怎可因為一時膽怯便前功盡棄?
包括張承業(yè)雖口頭上勸李曄出宮避禍,實則內(nèi)心深處,也是希望天子能堅守禁宮的。
畢竟他們做臣子的在前面拋頭顱、灑熱血,雖不敢擅議身后的天子,但也希望他們?yōu)橹u命的天子是位圣明勇敢的天子。如此,哪怕他們真的馬革裹尸還,也不會有絲毫遺憾。
張承業(yè)一直彎著腰,躬送天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待他直起身來后,便大步邁回,心中實無任何缺憾。
……
……
翌日。
大順元年,七月十五日。
對京城群僚與百姓而言,今天絕不會是個尋常的日子。
今日的天氣似乎也預(yù)示著這一天。
接連多日的當(dāng)空烈日不見了,代之以厚厚的云層,將太陽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這可不是好兆頭。
在人們的觀念里,“日”,代表著君王……
劉崇望一早便洗漱完畢,換上朝服,準(zhǔn)備再次入宮請求面圣。
已經(jīng)有小半個月了,連他們這些宰臣也未能在禁內(nèi)見到天子,這讓他的心里極度不安。
自新天子登基兩年以來,也從未有過這種現(xiàn)象。
他努力擯除掉那些不安的念頭,每日準(zhǔn)時進宮,一次又一次的請求面圣……盡管他很清楚,他的這些請求無法實現(xiàn)。
最初來拒絕的他的是黃萬年,他知道這是天子跟前的親信宦官,所以即便不能得見天子,他心里尚且安慰;
后來黃萬年突然不見了,來接見他的換做了禁軍將領(lǐng),他便再也無法安心了;
到現(xiàn)在,所有宮門已被士卒封鎖,他甚至已無法入宮……
可除了一遍又一遍的請求面圣外,他還能做什么呢?
在旁人的眼中,他是大唐宰臣,可實際上,他與受困于禁內(nèi)的天子一樣,只有深深的無力感……
剛一出門,劉崇望便抬頭看見了今日的天色。
劉崇望只覺得一陣恍惚,險些站立不穩(wěn)。
日者陽精,君之象也,日暗則君?!?p> 這些話一股腦涌入他的腦海中。
回想新天子登基兩年以來,勤理政事,善待臣下,勵精圖治,尤其近來展現(xiàn)出的種種遠見之舉,讓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總算看見了些曙光……
不成想如今……
如今……
老天爺,于我大唐何?。?p> 劉崇望錐心大痛……好不容易才提振精神,他將束帶再緊了緊,又摸了下腰刀,埋頭便朝外大步走去。
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見到天子!
可他才行至坊門處就被攔了下來。
坊內(nèi)的武侯好意提醒他:“街上不太平,劉相公還是待在府內(nèi)避避吧?!?p> 劉崇望憤然回道:“我乃朝廷宰臣,如今局勢動蕩,正是我等舍身報國之時,怎可以身避禍?”
說完,也不顧武侯的勸阻,身后奴仆的哀求,毅然出了坊里。
可最終他還是被攔了下來。
大街上,坊門外,早已布滿了戒嚴(yán)的軍士,不允許閑雜人等上街。
劉崇望怒了。我乃朝廷宰臣、吏部尚書,何時成閑雜人等了?
軍爺們哪理會得你什么狗屁宰臣,他們早耳濡目染明白了,如今這個世道,得是他們這些手里有刀槍的武夫說了算,見勸阻不成,便要用上手里長槍。
好在附近駐守的軍校聞訊趕了過來,他不想多惹事端,將劉崇望一行只驅(qū)趕回坊里了事。
可憐劉崇望,堂堂宰臣,竟被幾個軍卒像拖牲口一樣拖了回去。
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世道?
劉崇望來不及哀怨,他返身又去找同住平康坊內(nèi)的杜讓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