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真是個有原則的人啊
凌青云急了,捏著嗓子,發(fā)出一聲千回百轉(zhuǎn)的“喵~~”
我捂臉,越來越覺得如果平安回了南海京,我會被第一時間滅口……
昏暗中,我聽見夜華夫人輕笑一聲,抬起腳步,往前走了。
我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氣,等著她走出房間。
然而,就在下一秒,耳中傳來暗器破空的聲音!
一條長鞭劈開層疊的紗幔,像傳說中海怪的觸手,猛纏住凌青云的腳踝,電光石火間,將他從梁上扯下去了。
我聽見一聲慘呼,然后是身體撞上了桌椅的巨大聲響,夾雜了細碎的悶哼。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我愣在當場,手里還抓著半根銀灰色衣帶。
聽見打斗聲,樓中的侍女和護衛(wèi)們沖了進來,把凌青云團團圍住。又有幾個簇擁著夜華夫人,連聲問:“夫人,您沒事吧?”
凌青云都被俘了,我自然也藏不住,放棄抵抗乖乖下來,跟他被綁在一處。
借著火光,我看見他委頓在地,一只腳踝高高腫起,那件不合身的灰袍被撕破了好幾道,露出血痕。唯有臉上,還撐著那種不知死活的笑容。
夜華夫人擦擦嘴角,淡淡道:“若不是聽見貓叫,還不知樓里進了老鼠?!?p> 凌青云笑瞇瞇應道:“是我小瞧您了,下回說外語之前一定好好練練?!?p> 我:“……”
“你們是什么人?”夜華夫人身旁一紅衣侍女提燈照著我們的臉,厲聲問。
“我們?當然是兩個倒霉蛋,參加個凰神祭也能被你手下強行綁來?!笔乱阎链耍覜]好氣地道。
另一個紫衣侍女呵斥道:“說話客氣點!”
凌青云笑著幫我回了句嘴:“若您肯放了我們,別說客氣,就是趴下給您磕十八個頭我也是愿意的?!?p> 紫衣侍女沒搭理他,抬頭向夜華夫人道:“夫人,這一陣好像有人在追查咱們,說不定,他們就是探子!”
紅衣侍女激動道:“若是探子,殺一儆百,不可讓他們破壞夫人大計!”
夜華夫人蹙眉,沉吟半晌,突然用鞭稍指著我道:“我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碰過面?”
我心里一沉,心道,都說目盲之人耳力聰敏,會不會是她記起來上次與楚汀蘭一起來過。
但是此時此刻,我想,坦承身份絕對比不坦承還要危險,因為以我倆的身份,一鬧起來,風間雪恐怕也得給個交代,那么站在夜華夫人的角度,就更不可能會放過我倆了。
正在我絞盡腦汁,想如何敷衍過關時,門砰地一聲開了,跌跌撞撞又跑進來一個碧眼的女子。
“干什么?這樣沒規(guī)矩!”先前的紅衣侍女斥責道。
然而那女子顧不得被斥,湊在夜華夫人耳邊,嘀咕了一陣。
只見夜華夫人臉色大變,顧不得我們,匆匆而去,走之前只留下一句“先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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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和凌青云又被關回了來時的地方——那具棺材。
棺材丟在地下室里,地下室昏暗冷清,剛才那些年輕夜女不知哪里去,那些女看管也不見了,可能都去幫忙應付令夜華夫人失色的大件事。
過了好一會,周圍完全沒動靜了。
我知道凌青云腳踝受傷,站不起來,我又不想坐以待斃,只有趁這個機會,開始往上拱,試圖用后背去撐蓋子,以求一線生機。
但是,我雙手被綁住,力氣又不夠,試了幾次,全無用處,反而弄得自己滿頭是汗,氣喘吁吁。
這時,底下傳來一聲:“你別動了?!?p> 我愣了一秒,突然間,臉上火辣辣地發(fā)起燒來。
在這個地方,沒有光線,空間狹小,等于我黑燈瞎火地一直在他身上起起落落,還弄得自己一身是汗。
能不尷尬嗎……
尤其這讓我想起,那頗為扎心的一推。
他不喜歡跟我過于親密的身體接觸,我從那時就知道的,然而每次需要他提醒,便顯得格外傷人。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我的情緒,他怔了一會,然后補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現(xiàn)在的情況,可能不動,更為有利。”
他這樣一說,我也有點反應過來了。
我這個人啊,什么都想靠自己。但有些時候,機遇比努力更重要,一動不如一靜。
他用很節(jié)能的聲音接著說下去:“……你看報信的慌張的樣子,這樓里一定事不小,說不定會有人發(fā)現(xiàn)這地下室。與其拼命掙動,消耗空氣,不如節(jié)省力氣在最重要的關頭?!?p> 這番話有道理,我想起,那侍女確實提及,有人在調(diào)查這樓。
何況我確實也頂不開蓋子,于是聽話地躺下了,后背緊貼著側(cè)邊的木板。
棺材里很黑,很靜,也很氣悶。
我倆都沉默著。
然而,一旦不說話了,沒有一點事占用腦子,就忍不住胡思亂想。
我理解凌青云的選擇是一個醫(yī)學式的選擇:A方案存活率是60%,B方案是 50%,那就選A方案。我們當前的情況,無力自行逃脫的情況下,盡量節(jié)省體力,賭被人發(fā)現(xiàn)的概率,是最優(yōu)解。
但是,沒有有人能給我們保證,A方案就不會死,或者等在這里,就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啊!
這純粹是賭博。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未知的恐懼,無望的等待,好像一只黑暗的獸爪攫住了心臟一樣。我感到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精神也越來越恐慌。
我開始想,真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嗎?是不是凌青云安慰我才這么說的?會不會來的人被夜華夫人忽悠走了?會不會他們搜查但沒搜查到我們這里?
我腦中甚至浮現(xiàn)了畫面:我跟凌青云在這棺材里腐爛,變成兩具白骨。有妖艷的花朵,從我們骸骨上長出。
然而這想法竟然讓我還笑了出來:
我倆戀愛都沒談過,就直接合葬,真是一步到位啊!
凌青云聽見我的輕笑,詫異地看我一眼。我想,他一定覺得我瘋了。
不過誰在乎呢,我也覺得自己瘋了。
但瘋就瘋吧,要死了,還不能瘋一下么。
我突然開口:“凌沐云,我想告訴你。祭狩大會上,你給我撿花的一刻,我好開心,我這輩子,還沒被人排在第一順位過?!?p> 他的聲音顯得有點局促:“你知道,那不過是……”
“不過是演的,對嗎?”我打斷他,“我知道,但又怎樣。你瞧從古到今,人人都愛看戲呢,便是人在戲里,悲歡也是真的?!?p> “……”
他不說話,我心情卻有些激動,繼續(xù)道:“凌沐云,求你件事?”
“什么?”
“死前說句喜歡我行不行?”
他愣了半天,然后道:“別這么喪氣,又不一定會死?!?p> 現(xiàn)在是沒死,但死了不就來不及了,我心想。
于是我自顧自說下去:“別這么小氣嘛,我又不是要你真心表白,反正咱們也演過那么多次戲,說句假的讓我樂呵一下不行嗎?……我這輩子,還沒人說過喜歡我……就這么死了,有點不甘心?!?p> 他不說話,我就在沉默里等著他。
好像一年那么長的一分鐘過去,他回答了我,聲音很低,似乎在壓制著顫抖:“安莉。換個人吧……如果你知道,安可心小產(chǎn)那一夜我在哪里……你會失望透頂?shù)??!?p> 我:“……”
剛才還處在半癲狂狀態(tài)的我,漸漸冷靜下來,像被針扎了的充氣河豚。
他這一堆話,不管有什么借口,在我耳中,不過兩個字:拒絕。
真令人失望,我理解他不必喜歡我,卻也沒想到,連敷衍的話都不愿說。
我抬眼看著棺材里極為壓迫的天花板,自嘲地想:
真是個有原則的狗男人??!就算要死了,都不肯有一點違心。
他知道我這個典型回避,奮起多大勇氣才對他提要求么?
比起我那對誰都可以愛來愛去的老爹,此時此刻,我竟然覺得這家伙還要更可氣一些。
看來我這輩子,是連句假鳳虛凰的告白都聽不到了。
但是,即使這樣,又能怎么辦呢,有的人生來沒有鞋,有的人生來,沒有腳。
我這樣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