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返洛陽,面周毅
“小姐,可行了?!?p> 礙于身份特殊,周靈自出了北郊便讓彩雀與凌云改了稱謂,此時馬車停在洛陽城外,與守門士兵遞了通牒,凌云朝里間喊道。
“走罷?!?p> 馬車內(nèi),周靈正遞了水與周安喝,聽得凌云的話,朝他說道:“先回府一趟。”
周靈所指,自然是她此前在洛陽的王府舊址。
輕輕應答一聲,凌云便駕著馬車朝目的地而去。
感受到行進的馬車停下,周靈心知這是到了。
掀開車簾,就著凌云伸來的手借力下了馬車,再一一將彩雀與周安迎下,周靈才抬首,看這曾經(jīng)自己的舊居。
然一眼,眉心卻微微一黛,即便隔著面紗,凌云也覺出周靈的訝異。
離開洛陽已有許久時日,按理說無人居住之所,當是一片灰蒙蒙。雖不至于破敗,但周靈行前也只讓莫平淵留下住所,怎得竟是如此一塵不染?
“進去罷?!?p> 想來是莫平淵派了人照看,周靈不再作他想,朝著一旁的彩雀示意。彩雀拿出鑰匙解了大門的鎖,幾人踏步而入。
周靈帶著周安來此,自是直奔祠堂。
“這是母親,還有你舅舅。”
時隔多日,再次看著那冷冰冰的兩個牌位,周靈依舊忍不住紅了眼眶,壓下情緒,周靈溫柔對周安道:“拜一拜?!?p> 早在聽得梅貴妃是生母后,周安的目光便定在那靈位上,又看了看梅崖,接過彩雀遞來的香,跪在蒲團上規(guī)規(guī)矩矩拜上三禮,交由周靈插上靈位前的香爐中。
瞧見周靈目中的哀凄,一旁的凌云與彩雀二人會意,雙雙對視一眼,輕著腳步悄悄退了出去。
莫約一刻鐘過后,祠堂的大門被周靈緩緩拉開,她牽著周安的一只手踏出,再次回眸看了眼,便對一直等候的凌云彩雀二人道:“去太行宮?!?p> 昔日的皇城,因著周靈遷都,就被改為周毅用于頤養(yǎng)天年的太行宮。此次歸來,不論周毅愿不愿意,如何心思,周靈免不了要帶周安去見他這一面的。
“安爺爺?!?p> 安大監(jiān)佝僂著身子,正在前院打掃。此時的他,比之做首席大監(jiān)的時候,早已滄桑了許多,鬢邊更是添了許多白發(fā)。
錦衣官服早被褪下,一身破敗粗布補丁穿著,手上動作雖慢,但神情專注,掃過的每一片地方,都潔凈無比。
南門之變,安大監(jiān)放任周靈離去,這一行徑到底是惹怒了周毅,在周靈登基之日,就將他謫貶為末等宮人,整日整日做些粗活。
然安大監(jiān)神色依舊同從前般慈祥,毫無半分怨言,只是因多日勞作,眉眼間滿是疲倦。
忽聽得這熟悉的一聲,安大監(jiān)赫然抬首,周靈摘了面紗露出容顏,朝他輕輕一笑。
“別來無恙?!?p> “陛下!”
手中掃把脫手倒地,安大監(jiān)見著好生生的周靈,一雙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淚花,更是藏著不可置信與喜意。
“您回來了?”
“嗯?!?p> 眼見著人跪下,周靈上前將他扶起,見著他如今模樣,心知是遭了自己連累。
“北征方結(jié)束,您現(xiàn)在不該回來的!這一路上的,多危險??!”
安大監(jiān)無任何幽怨,反倒是瞧見周靈眼底的疲倦,知她這一路風塵仆仆而來定是不易,滿是心疼道。
“無礙的,安爺爺,太上皇現(xiàn)在何處?”
周靈淡笑著搖了搖頭,對于這從小照看著自己長大的人,周靈自是給足尊重。
安大監(jiān)回道:“方睡過午休,在行宮與太傅大人垂釣呢?!?p> 看周靈想要見周毅,安大監(jiān)神色有些擔憂:“陛下,太上皇他……”
“無礙,安爺爺可否帶路?”
周靈明白自己在周毅那里不受待見,笑著讓安大監(jiān)寬心道。安大監(jiān)見此,便點頭帶著周靈等人朝釣臺而去。
“太上皇萬安。”
正與太傅笑談的周毅,聽得安大監(jiān)的聲音,不由沉了臉色呵斥:“放肆!誰讓你來的?”
“朕讓他來的?!?p> 不等安大監(jiān)作答,周靈的身形便自安大監(jiān)身后現(xiàn)出,直視前頭的周毅。
“參見陛下。”
原先還悠然的太傅,見到周靈的一瞬,吃驚不已,隨即忙起身放下魚竿行禮。
“你來做什么?”
見到周靈的時候,周毅同樣驚詫,但下一瞬,臉色便黑沉得嚇人:“滾出去!”
對于周毅的態(tài)度,周靈不甚在意,反倒旁若無人上前笑道:“父皇與先生好雅興,看這收獲,也是滿滿的。”
虛扶起人,周靈對太傅道:“先生不必如此多禮,也不必如此緊張?!?p> 瞧瞧人,身子都僵直了。
太傅心里頭五味雜陳。
按理說,當初他攔下周毅保了周斌,導致周斌越發(fā)肆無忌憚才鑄成今日大錯,他也算罪魁禍首之一,早便等著周靈降罪賜死。
不想周靈非但沒有任何行動,反而在大改朝堂官員之際還保下他這太傅一職,甚至讓自己依舊跟著周毅來往,而非囚禁。
“怎么?這是嫌殺人殺得不過癮,想起來我這把老骨頭來折騰了?”
周毅冷冷哼出一聲道。
然他自己都不曾發(fā)覺,許是想通了,許是周靈北征獲勝,又或是其他原因,他的語氣,早就少了幾分怨毒。
“父皇除了喊打喊殺,就不能盼朕些好的?”
周靈低頭逗玩了會兒木桶中的魚兒,聽得周毅的話,便抬眸問道,語氣有著兩分無奈。
“我盼你下一刻就死在我面前可行?”
冷冷一笑,周毅這番話,不光是周靈,周圍所有人的面色皆是一變。
“朕不是來同父皇拌嘴的。”
周靈話出,便掃向一旁的太傅。
太傅會意,朝著周靈與周毅雙雙作揖:“臣告退?!?p> 臨行前,他不禁看了眼被周靈牽在身旁的周安,然不待他細細端詳,就被一旁的凌云察覺,移著身子擋了他的視線去。
見此,太傅也只得同安大監(jiān)一道離去。
從周靈的神色來看,顯然不是來喪心病狂弒父的,若只是談話,他們便無需太多緊張。
“到底來作甚?趕緊說!別打擾我釣魚?!?p> 周毅眼底是可見的厭惡,他仍舊盯著平靜的湖面垂釣,眼神半分不投給周靈。
周靈并不在意,見旁人退下,便牽過周安站定在周毅身旁。她低頭看著抓著她手心不放的周安,笑著輕柔說道:“去見過父皇?!?p> 周毅手中的魚竿脫手,噗通一聲沉入湖底。
然他卻顧不上這些,瞪大了顏面,不可置信地盯著面前的孩童。
“父皇?!?p> 周安自周靈出口的時候,便明白了什么,朝著周毅,面無表情地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周靈牽著周安進來的時候,他是瞧見了的。只是不甚在意,如今細細端詳,才發(fā)覺周安與梅妃頗為神似的眉眼。大多都像梅妃,但那雙眼睛,卻與周毅如出一轍。
“這……這孩子是……”
因太過震驚,周毅不敢置信地看著周靈,滿是不確定的語氣。
周靈明白周毅要問什么,神色平靜答道:“周安,當年母親所出的最后一子?!?p> “他不是……”
周毅明明記得,說是這孩子早夭了,尸首還是他親自見過差人厚葬的。
周靈搖頭答道:“被拓跋勤調(diào)了,一直養(yǎng)在離州一處地牢內(nèi),日日折辱。”
“他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他們怎么下得去手!”
李勤是拓跋勤假扮一事,早在周靈揭發(fā)后由太傅告知周毅,只是他萬萬沒料到,拓跋勤竟藏了這么一手。
一想到這還不足他半尺高的孩子日日窩在不見天日的地牢受苦,他便一陣心疼,然同時,原本死寂的眸光,則重新燃起光來。
他伸出有些粗糙的手,紅著眼眶朝周安伸出:“來,孩子,讓父皇看看你?!?p> 周安第一時間抬頭看向周靈,見周靈點頭,這才朝周毅走去。
仔細端詳周安的每一處,雖有周靈連日的細心呵護,可那些陳年舊疤,還是不曾淡去,周毅一眼便瞧見,怒得咬牙:“拓跋勤,他當真該死!”
竟拐了他的骨肉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瞞得他們這些年好苦。當真死不足惜!
“孩子,我是你父皇,是你生身父親。你受苦了孩子!不必叫父皇,叫我一聲父親可好?”
周毅收回心神,充滿希冀地看著懷中的周安,周安窩在周毅的懷里,乖乖巧巧,聽得周毅的話,抬眸看他。
“父皇。”
一句話吐出,驚詫的不單是周毅,還有旁的周靈等人。
周安向來乖巧,也聰明伶俐,他該是看得出周毅對他的喜愛與特別,也知曉這兩稱謂孰更親昵。
就如周靈般,因周靈說是他姐姐,不論旁人如何規(guī)勸更改,周安心里清楚,可死活不喊陛下或皇姐,只愿喊這更親昵的稱呼。
可到了周毅這里,卻是變了。
周毅微微皺眉,有些不悅地看了眼周靈,對周安笑道:“不必聽旁人說些什么,喊我父親就好,喊父皇生疏了?!?p> “父皇?!?p> 然在周毅再一次充滿希翼的目光下,周安面無表情,再次開口喊道。
周毅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怒得掃向周靈:“你究竟都教了他些什么?!”
不想,這一聲質(zhì)問,還沒等周靈有所答復,一直在周毅懷中乖巧異常的周安,卻是掙扎著脫開周毅的懷抱,朝著周靈而去。
低頭看了眼抓住自己衣袍的周安,周靈失笑:“父皇誤會,朕可什么都沒教他?!?p> 想來是周靈救出周安,連日又照料著,小孩子自然依賴著些。周毅稍緩下面色,瞇起的眼中帶著精光,直直射向周靈,語氣也是絲毫不容置疑。
“當初你這逆女以我后繼無人為由強占了皇位,如今你弟弟歸來,你也合該讓出來了?!?p> 如此的算盤,周毅毫不掩飾,直接展露周靈眼前。甚至話中,含著滿滿的連周毅都不曾察覺的理所應當。
彩雀與凌云聞言,紛紛變了臉,面色不善地看向端坐的周毅。
周靈原先還含了些笑意的美眸,轉(zhuǎn)瞬便是冰寒。
此前周毅再如何刺她,話語再如何過分,面對怨言怨懟,她都是還能忍受的,可如今,莫說面如寒潭,周靈一顆心,也沉入谷底。
抿唇好片刻,周靈才冷冷開口:“父皇什么時候,也學人白日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