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那本《滇貴考古回憶錄》,居然也有淡淡的她手上的味道。書頁上有些折痕,書中的段落邊偶爾寫著幾行清新雋永的小字。
我從第一章讀起。
第一章瀾滄江紅河谷蘭坪段考古紀要及回憶錄
某年某月某日,我跟連隊的李、鄭兩位研究員到達瀾滄江紅河谷蘭坪段考察地點,在那里認識了團部派來的工兵同鄉(xiāng)穆,他的任務是在此次考察中協(xié)助我們完成考察工作,同時提供野外作業(yè)安全保障。7年前全國第二次文物普查時,蘭坪縣某某村報告了發(fā)現(xiàn)青銅器、銅斧等文物,了解這些文物可能的埋藏地點同時進行文物勘測就是我們此次去的任務。
考慮到我第一次參加野外作業(yè),李、鄭讓我跟著穆去一處相對安全的地點:某某鄉(xiāng)某某村南部的一處位置,那就是后來發(fā)現(xiàn)某某墓群的地方,現(xiàn)在的全球衛(wèi)星定位儀定位的位置為北緯 26°**′**.*″~26°**′**.*″東經(jīng) 99°**′**.*″~99°**′**.*″之間。海拔:****~****米。墓地面積******方米。我們考察的具體地點是一處雨水沖刷后坍塌的土墻。經(jīng)過了兩天的勘測,我們在土墻內部發(fā)現(xiàn)了一處石棺墓,并找到了部分青銅器殘片,繼續(xù)往下勘測發(fā)現(xiàn)下面竟然是一個空的區(qū)域,這在古墓的填埋過程中是很少見到的。我們從側面挖掘出一個可以鉆入的洞口,發(fā)現(xiàn)這片空的區(qū)域原來是地下迷宮的一部分,等我們找到最上方的類似出口的位置時,那里壓著一塊厚約60公分、重一到兩千公斤的青石板。后來我和穆感覺這非常像武俠小說里描寫的古墓結構,立即將這個發(fā)現(xiàn)報告了李、鄭兩位研究員。因為當時的技術條件和資源有限,兩位研究員將這一情況上報之后得到的回復是:在保證安全的條件下盡可能對迷宮區(qū)域進行勘測、記錄勘測的詳細數(shù)據(jù),之后請當?shù)毓膊块T對該區(qū)域進行保護。我們四個人準備了一些能找到的物品:木棍、繩索、嘎絲燈,還跟周圍村民借了一把手電筒。之后李、鄭研究員提到兩個影響勘測的問題:一是地下迷宮經(jīng)初步判斷路線十分復雜,貿然進去極有可能迷路,所以我們事先約定了做好標記,遇到岔路口分頭行動再原路返回至岔路口集合;二是進入過深可能沒有通風條件或空氣不足。所以后來又去借了一根橡皮管,雖然只有30多米,但那已經(jīng)是當時能找得到的最好的東西了。我們進去后走了3個岔路口,進展都很順利,但是到了第四個,有4條岔道,這時我們橡皮管也早就拖到迷宮洞穴里面了。本來我們想一人走一條岔路探路,但是考慮到安全問題,決定2人一組。按照習慣的搭檔,還是我和穆,李研究員和鄭研究員。我們走到第一條岔路的盡頭是一面石墻,就原路返回等他們兩人,但是左等右等都等不來,眼見過了一個小時,因為我們之前約定好了前進最多半小時后就要返回,所以我們兩個就去找了。走了近半個小時,我們正要往回走,突然發(fā)現(xiàn)地上丟著的木棍、繩索和嘎絲燈,我們確認那就是李、鄭研究員之前帶進來的東西,喊了幾聲卻無人回應。之后發(fā)生了更詭異的事情,就是有一具石棺正從墻壁中慢慢的“頂”出來。我們兩個當時嚇了一跳,驚慌失措的沿著原路和做好的標記往迷宮外跑,跑出來半天仍不見兩名研究員出來。兩人竟然離奇失蹤了。后來我們聯(lián)系了公安部門,他們派人反復在能抵達的位置搜尋,均未找到兩研究員蹤跡。最后我們帶著僅有的數(shù)據(jù)回去了,此后我再也沒再敢到那個地方考察過。
12年后,紅河谷蘭坪段某某墓群考察項目再次啟動,我一直關注這個考察項目的進展,考察隊使用最新的儀器設備和勘探手段,確定某某墓群是4個墓的合葬,但是地下迷宮下面的墓穴發(fā)掘卻遇到了難題:迷宮中有許許多多互相牽制的機關裝置,研究者很難將他們完整的拆解而不損害地下墓穴,另外4個墓的周圍不像其他的墓葬群一樣有積沙區(qū),而是有一圈互相牽動的石板組成的類似推拉門結構,這些機構會在某一處受到震動時發(fā)生位移和改變。我看到那個消息才終于明白了當年為什么會見到石棺從墻壁中“頂”出來,但是兩位研究員的下落至今無人知曉。
某年某月某日,穆來告訴我他因工作關系明年3月要調去NMG自治區(qū),我很是傷感,從我們認識到搭檔以來已近一年,各方面配合十分默契,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深厚的戰(zhàn)友和隊友之情。在最后的半個月時間里,我們依舊在考察中度過了那段時光……
……
某年某月某日,我與老狄到達了瀾滄江近某地界考察崖壁墓穴。與滇川交界的珙縣、興文地區(qū)的懸棺不同,這些墓穴有臨江入口,但是近幾日江水暴漲,入口已經(jīng)被淹沒了。我們想趁雨季里的晴天完成科考,雨剛剛停就立即上山了。我們沿著濕滑的山路爬了近兩個小時才終于見到崖壁墓穴,山崖之上經(jīng)常是這樣:你感覺只有幾步的路,轉來轉去結果走了好久。我們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吃了點東西。遠處一大片烏云涌出,有云的那部分江面已經(jīng)看到成片的雨點。老狄見狀急忙起身要趕在雨來之前去拍照,但是墓穴所在看似不高,真正靠近了卻至少有4米。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做了一件注定后悔一輩子的事:我把攀巖繩扔在山腳的車上了。扔下的唯一的理由只是因為我嫌塞滿攀巖繩的背包過重。老狄沒有責怪我,硬是堅持徒手攀到了洞穴所在的崖壁,等他拍完照的時候江面已經(jīng)起風了。風卷著烏云飛快的向這邊走,雨簾迅速向我們的位置移動,老狄匆匆從崖壁往下爬,但還是沒能搶過飛速而來的風雨。暴雨中崖壁濕滑,老狄一個不小心從上面跌落。我就在雨水和自己的淚水中看著他在江面消失不見,他身上的背包浮起,隨著江水遠遠飄去。這是我在考古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位犧牲的隊友。之后我跟組織匯報了自己的錯誤,組織認定這是狄當時自己做出選擇的個人行為,并沒有追究我的責任。但我自己知道,害怕負重而私自扔下裝備的惡行將會永遠譴責著我的良心……
某年某月某日,北緯 26°**′**.*″~26°**′**.*″東經(jīng) 99°**′**.*″~99°**′**.*″。我重返那處崖壁墓穴,背了兩套裝備,其中一套是替老狄背的,我覺得那是我欠他的。我將墓穴拍完照、數(shù)據(jù)測量完畢后抄了一份放在了老狄落水的江面,恰逢一只瀾滄江大鱗結魚銀色魚鰭露出水面,我懷疑這就是老狄在江中的英魂?;貋淼穆飞嫌鲆娨晃煌讲蕉械纳?,那僧人風塵仆仆卻氣度非凡。照面行禮,他跟我說了一句:“一處如是,千處亦然?!焙髞砦也琶靼姿歉艺f的是似乎是崖壁墓穴的事。等我我爬到對面的山頂上遠遠再看,發(fā)現(xiàn)這邊墓穴所在崖壁是天坑通道的一部分,墓穴再往上的巖石已經(jīng)在風化和水流的作用下斷裂坍塌了下來,只不過我和老狄曾坐下來休息的地方有一塊矗立的巖石,牢牢頂住了坍塌的部分。我想那是老狄的另一部分英魂。他的兩部分英魂一個托住了山峰,一個暢游于江水,既守住了自己的責任,又能自由自在的奔向遠方了……
紅河谷記載著我的那些時光、那些青春歲月,更記載著緣份帶給我的戰(zhàn)友、朋友的深情厚誼。我從一個站點奔赴另一個站點,用新的記憶連接舊的記憶,關于我的故事就在這些站點記憶中一點點寫成了。留下的足跡被未來的人踏平,留下的傷痛卻被過去的人治愈。在我最后離開的那天,我盯著江水望了一整天,在江邊吃著與戰(zhàn)友們一同吃過的食物,思緒如潮,時間真的就像這滾滾的流水,讓未來成為今天、讓今天成為過去,“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