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后天親人,是我們自己選擇的啊?!?p> 陸遠航車里,甄美娜和孟遠坐在后座,甄美娜討好的看著孟遠說:“老五,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好,我跟你道個歉?!?p> 孟遠淡淡的說:“不用道歉,這是事實?!?p> 甄美娜說:“老五,真是羨慕你啊,又有學問又有錢,早知道這樣,當年我也好好讀書呀?!?p> 孟遠笑了笑說:“想要學習,現(xiàn)在也不晚。”
甄美娜皺著眉頭說:“不行了,不行了,現(xiàn)在啊,我這草包腦袋,一看書爆炸,學啥都學不會?!?p> 孟遠輕輕的吐了一口氣,扭頭看向窗外。
甄美娜試探的問:“老五,你將來還得回齊州養(yǎng)老吧?”
孟遠說:“將來的事將來再說?!?p> 甄美娜感慨道:“我覺得吧,落葉歸根,你怎么著也得在齊州置辦一套房子。也算有個落腳的地方,你說是吧?”
孟遠心不在焉的說:“我還真沒想過……”
這時候,坐在前排的陸遠航又是清嗓子又是咳嗽,孟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陸遠航悄悄的沖孟遠搖搖手,孟遠會心一笑。
甄美娜似乎沒有覺察,拍了一下司機座位的靠背,然后小聲的說:“我手里有套房子,雖然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但是那邊空氣好,特別適合養(yǎng)老,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孟遠堅決的說:“老五,這件事我?guī)筒涣四恪!?p> 甄美娜瞪大了眼睛說:“為啥?那房子真不貴,我還可以給你便宜點?!?p> 孟遠平靜的說:“我就沒打算留在齊州,過幾天,我就要回德國?!?p> 聽到這話,陸遠航從后視鏡里偷看孟遠,差點追尾,他猛地一踩剎車。
孟遠和甄美娜嚇了一跳,陸遠航指了指窗外說:“客運站到了?!?p> 說著陸遠航下車幫甄美娜搬行李,孟遠從車窗里看著歪著身子拎著大包小包走進客運站大門的甄美娜,忽然有點心酸。
20年的時光,增加的不僅僅是歲月,還有她們之間的差距,流失的不僅僅是膠原蛋白,還有生活的激情。
有時候真想停下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像一株植物一樣,生長在陽光下,沐浴在風雨中。
但是人生就是一列不斷向前的火車,車上的人身不由己,想要掙脫,就要跳車,但后果可能是粉身碎骨,也可能被生活甩在身后,唯獨不可能涅槃重生,因為人類沒有翅膀。
孟遠的火車奔騰向前,她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勇氣,改變軌道,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向著未知的方向奔去,除非她知道,在未來不遠的地方,有她想要的生活,或者想要的人在等她。
想到這些,孟遠看了一眼剛剛上車的陸遠航,然后搖搖頭,在心里告訴自己:怎么可能,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送走了譚瑋彤,風風火火的趙瑩就像卸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沙發(fā)上,疲憊的閉上眼睛。
在別人眼中,趙瑩無所不能,會賺錢,懂人情世故,更重要的,她天生人緣好,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跟她聊上幾分鐘,都會把她當貼心人,啥話都跟她說。
可是更多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像是穿上了紅舞鞋,永遠停不下來,父母家十幾口人需要照應,米憲寶家里的大事小情得處理得當,雖然離婚了,但也不能老死不相往來,公司的發(fā)展,六姐妹的煩惱等等,每天都在她腦子里走馬燈一樣旋轉(zhuǎn),說不累是假的,她只是習慣了這樣的節(jié)奏而已,如果哪一天她倒下了,沒人能幫她支撐起這一切,一想到這些,她就害怕,后來索性不想了,在哪里倒下,就躺在哪里,活不起,也餓不死,將來的事,就交給時間吧。
趙瑩的社交能力,譚瑋彤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有一次,譚瑋彤和趙瑩去菜市場,趙瑩就是隨口問了旁邊的老太太:阿姨,您買這么多黃瓜紐子干啥用呢?在齊州的方言里,“黃瓜紐子”就是沒長大的小黃瓜。
那個老太太一聽就打開話匣子了,從用黃瓜紐子做咸菜,一直聊到她老家燉肉要放一種叫“蒔蘿子”的調(diào)料,燉出來的肉有獨特的味道,然后聊到了自己的兒媳婦太懶,不會做飯也不收拾家,兩個人就站在菜攤子前面,聊啊聊,最后還找了兩個板凳坐下來聊,手拉著手,比母女還親。
譚瑋彤都站累了,就跑到旁邊的小吃攤,點了一份小米茶湯,一邊吃一邊玩手機。
直到老太太家里人打電話催她回家,兩個人才戀戀不舍留了聯(lián)系方式,揮手告別,譚瑋彤看了看時間,一個半小時已經(jīng)過去了。
譚瑋彤問趙瑩:“你還記得來買什么的嗎?”
趙瑩一臉懵的說:“完蛋,真想不起來了?!?p> 譚瑋彤沒好氣的說:“你能想起來啥?”
趙瑩嘴皮子利索的說了起來:“老太太姓唐,她兒子在鋼廠下屬的服務公司負責采購和接待,一年下來,怎么也得用三五十萬的酒水飲料,下個禮拜天,老太太帶著孫子到我家吃大包子。一頓包子換一年的訂單,我就問你值不值!”
譚瑋彤沖著她伸出大拇指說:“趙娘娘厲害啊,佩服佩服?!?p> 趙瑩輕描淡寫的說:“這是生意人的基本素養(yǎng)而已?!?p> 譚瑋彤說:“做生意也得有天份,你天生就是個生意人?!?p> 趙瑩大言不慚的說:“這個我承認?!?p> 后來,趙瑩和唐老太太處成了朋友,最后還認了干媽,逢年過節(jié)兩家時常走動,生意反倒成了其次,簽完合同,趙瑩就交給了業(yè)務部,業(yè)務部的經(jīng)理是米憲寶的弟弟米憲超。
米憲寶和米憲超這對活寶兄弟,差點害得趙瑩丟了半條腿,這是后話,最后還是老六甄美娜出面救了她。趙瑩說,甄美娜是沒啥本事,但是救過我的命,還是兩次。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趙瑩睜開眼睛,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電話,清了清嗓子,換了特別熱情的語調(diào)接聽:“哎喲,唐阿姨,有日子沒聯(lián)系了,您身體還好吧……”
說著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換鞋,拿車鑰匙。
一邊走一邊說:“對對對,啥都沒有健康重要,你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必須去啊,干媽七十大壽,我必須到場啊,酒水啥的,我明天就送到飯店,你可千萬別在外面買,貴的要命不說,還不一定是真的……”
掛斷電話,趙瑩上車,一邊開車一邊撥通助理的電話問:“劉總約的幾點?……對了,幫我沖杯咖啡,我馬上到。”
譚瑋彤打開門進屋,嘴里哼唱著歌,正坐在沙發(fā)上打游戲的肖格睿驚訝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問:“媽,你怎么這么開心?”
譚瑋彤沒有回答,換鞋,進屋換衣服,走到沙發(fā)前,坐在肖格睿旁邊,問:“你奶奶呢?”
“回去了?!?p> “整天玩游戲,報什么專業(yè),想好了嗎?”
肖格睿也不抬頭說:“我爸說報經(jīng)管或者金融,說趁他現(xiàn)在還說了算,讓我畢業(yè)后進銀行上班?!?p> 譚瑋彤問他:“那你呢,想報什么專業(yè)?”
肖格睿輸了一局游戲,生氣的把手機扔到沙發(fā)上,說:“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這游戲真沒法玩了?!?p> 譚瑋彤繼續(xù)問他:“問你話呢,想報什么專業(yè)?”
肖格睿說:“我想天天在家躺著,啥都不學,能行嗎?”
譚瑋彤生氣的說:“天天躺著?躺一輩子?”
肖格睿為難的說:“我也不知道想干啥,你讓我咋選?”
譚瑋彤說:“至少有個大方向吧?再說了,上大學是為了系統(tǒng)的學習,你要在大學期間構(gòu)建自己的價值觀體系,知識體系以及思維體系,這是人生很重要的學習階段,至于你想干什么,可以一邊上大學,一邊慢慢找?!?p> 肖格睿反問:“那要是一輩子都找不到呢?”
譚瑋彤嚴肅的說:“那就先上完大學再說。”
肖格睿撇了撇嘴說:“嘁……你也上過大學,你現(xiàn)在的工作,是你想做的嗎?”
譚瑋彤被他問住了,她生氣的瞪著肖格睿說:“我……我那是沒辦法!”
肖格睿說:“對啊,你都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還來教育我?”
譚瑋彤氣得拍著胸口說:“對對對,我活該,我活該。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你這個討債鬼!”
看到譚瑋彤生氣了,肖格睿趕緊安慰她:“媽,我逗你玩呢,別生氣別生氣。”
譚瑋彤說:“你已經(jīng)18歲了,你的人生你做主,我不干涉行了吧?!?p> 肖格睿嬉皮笑臉的說:“媽,你猜米嘉鑫報的什么專業(yè)?你絕對想不到!”
“什么專業(yè)?”
肖格睿神神秘秘的說:“老年學?!?p> 譚瑋彤沒聽說過,忍不住反問:“這專業(yè)是干嘛的?”
“簡單說,就是養(yǎng)老專業(yè)。”
“還有這種專業(yè)?。俊?p> “米嘉鑫說,是他媽幫他選的?!?p> 譚瑋彤抱怨道:“這個趙娘娘,怎么幫他選了個伺候人的專業(yè)啊,晚上的時候,我好好問問她?!?p> “米嘉鑫說無所謂,就他那分數(shù),能有大學要他就不錯了?!?p> 陸遠航把孟遠和李書琳送到孟遠的姥姥家門口,陸遠航把東西搬到院子里,正準備跟著兩個人進屋,孟遠攔住了他,說:“謝謝你,陸經(jīng)理,你不用上班嗎?”
陸遠航嘿嘿一笑說:“廠里給了我十天假期,讓我做好孟博士的服務工作?!?p> 孟遠冷冷的說:“不用了,你去上班,我一會兒自己回去。”
陸遠航說:“好不容易放個假,為啥要去上班?”
說完,陸遠航繞過孟遠,沖著姥姥喊:“姥姥,你屋里坐著就行,我?guī)湍銦?。?p> 孟遠無奈的看了一眼陸遠航的背影,只能走進屋里,姥姥招呼她的小名:“妞妞,這兒坐。”
孟遠走過去坐在了姥姥的身邊,這時候,姨姥姥背著個大編織袋,急匆匆的走進了院門,人還沒進屋,大嗓門就嚷嚷上了:“哎呀媽呀,妞妞回來了!姨姥來看你啦?!?p> 姨姥姥把編織袋放在院子里,連蹦帶跳的進了屋,看到孟遠就緊緊的抱住她,一會兒拍拍肩膀,一會兒摸摸頭,嘴里嘖嘖的稱贊道:“哎呀媽呀,妞妞越變越好看了,姨姥得有多少年沒見你了?”
姥姥插話說:“9年,整整9年了,上一次回來的時候,博士還沒畢業(yè)呢?!?p> 姨姥姥說:“哎喲,上學也是苦差事,妞妞你也太不容易了,終于熬出來嘍。”
姨姥姥指著院子里編織袋說:“妞妞,姨姥自己種的地瓜,新品種,你拿回去吃,一包蜜,好吃著呢。”
孟遠不太會應付這種場面,只能咧著嘴笑著說:“謝謝姨姥”。然后拼命的點頭,笨拙的拉手。
這時候,陸遠航大聲的說:“姨姥,我蒸上點地瓜,給妞妞嘗嘗?!?p> 姨姥說:“蒸蒸蒸,快蒸上點,給妞妞吃。”
聽到陸遠航喊自己的小名,孟遠生氣的瞪了他一眼,陸遠航嬉皮笑臉的看著她。
吃過飯后,陸遠航就到院子里的躺椅上躺著睡覺。
姥姥、姨姥姥和李書琳、孟遠坐在炕上聊天。
姥姥看到姨姥姥的褲子上有個洞,把手指頭伸進去摳著她腿上的肉,開玩笑的說:“露著肉,你不覺得丟人嗎?”
姨姥把她的手撥拉到旁邊,捂著褲子上的洞說:“下地干活的褲子,有個洞不是很正常嗎!”
姥姥白了她一眼,說:“三歲看老,你這個人從小就是這樣,咋咋呼呼,邋里邋遢?!?p> 姨姥哈哈大笑著,說:“那怎么辦?一輩子都這樣過來了?!?p> 姥姥沖著姨姥姥眨眨眼,然后扭頭關切的看著孟遠問:“妞妞啊,你今年好像32吧?”
李書琳插話說:“要真是32,我天天燒高香,都38了?!?p> 孟遠尷尬的陪笑著。
姨姥皺著眉頭說:“哎喲喂,得趕緊成個家了,這么聰明的頭腦,不生孩子,可惜了。”
姥姥拉過孟遠的手說:“人來這世界一趟,好的壞的,都得看看,要不多不值啊,你說是不是?”
孟遠說:“是啊,姥姥,我還想帶著你和姨姥出國看看呢?!?p> 姨姥趕緊擺手說:“那可不敢,那可不敢……”
姥姥說:“不去,不去,浪費錢,我和你姨姥都老了,還能活幾年啊?!?p> 姨姥隨聲附和說:“是啊,是啊,湊合著活唄?!?p> 這個時候,姨姥悄悄的捅了一下姥姥的后腰,姥姥語重心長的說:“妞妞,你姨姥啊,是個神人……”
孟遠有點摸不著頭腦,看看姥姥,又看看姨姥,姨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姥姥接著說:“我8歲那年,上山割豬草,聽到草叢里有動靜,我還以為是個野兔子呢,扒開草一看,我的媽呀,是個小嬰兒,咬著牙,皺著眉,攥著小拳頭,在哪里拼命蹬呀蹬,小被子都蹬開了,那么大點兒的小孩兒,也不哭,也不鬧。真是個神人吶?!?p> 姨姥說:“妞妞啊,你姥姥就把我放在盛豬草的籃子里,帶回家了,這一轉(zhuǎn)眼,都70多年了。”
姥姥說:“我要不把你撿回來,你指定被狼吃了?!?p> 姨姥不認同:“那可不一定,我就認準了老李家,爬也得爬到你家門口?!?p> 姥姥說:“老李家又不欠你的,你還賴上我們了。”
姨姥說:“你這話說的,老李家前世對我有恩,我是來報恩的。”
說完,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孟遠也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兩個加起來足足160歲的人,像孩子一樣嘻嘻哈哈的說笑著。
忽然之間,孟遠似乎明白了什么,這次絕不是簡單的走親戚,而姥姥和姨姥說的這些話,看似無意,實則有心,自己和孟晨也沒有血緣關系,卻被命運的大手操控著,變成了法律上的家人。
血緣是什么?家人是什么?
孟遠從來沒有認真的思考過,就在此刻,無盡的思緒涌進了她的腦海,自己和孟天予的身體里都流著父親孟繁盛的血,他們本該是家人,但她從來沒見過孟天予,也從來沒有承認過這個哥哥。自己和六姐妹毫無血緣,但是大家卻攜手走過了20年,甚至還會走過一輩子。
就像姥姥和姨姥一樣,一生一世都視彼此為依靠,哪怕性格千差萬別,哪怕毫無血緣。這種親情和友情,讓她們變成了“后天親人”。
血緣至親,是上天的安排,無法選擇,而后天親人,卻是我們自己選擇的啊。
孟遠扭頭看向李書琳,李書琳也正看著她,此刻,她似乎有點理解母親,她的內(nèi)心涌動著一股溫情的波浪,這波浪奔騰向前,撲進了李書琳的懷里。
院子里的大麗花熱烈的綻放,陸遠航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他站在院子里,逗弄著窗臺上的小貓,陽光輕柔的照耀著,給陸遠航和小貓鍍了一層金色,清風吹來,一切美好的讓人想要流淚。
晚上的時候,譚瑋彤跟趙瑩視頻聊天。
譚瑋彤責怪她:“你給米嘉鑫選了什么個專業(yè)???”
“就他那豆腐腦袋,能有個大學上就不錯了?!?p> “你讓他學個金融啥的,將來畢業(yè)了,讓肖霖生把他弄進銀行多好啊。學個新聞傳媒也行,楊銘就在電視臺,也能把他弄進市融媒體中心?!?p> “千萬別,肖霖生和楊銘能幫一次,總不能幫一輩子吧,后面的路,還得靠他自己?!?p> “米嘉鑫愿意學嗎?”
“哎喲,你可別小瞧米嘉鑫,他可有經(jīng)營頭腦呢,他說啊,媽,我學這個專業(yè)挺好的,我有5個干媽,加上干爸,還有她們兩家的親戚,怎么也有四五十口子人吧,將來啊,我就開個養(yǎng)老服務公司,幫他們買點東西,修個下水道通個馬桶,帶他們?nèi)メt(yī)院看病啥的,每人每月收幾百塊錢服務費,我就夠吃夠花了?!?p> 譚瑋彤假裝生氣的說:“趙娘娘,你可真行啊!我們拿你當姐妹,你竟然惦記上我們的退休金了?!?p> 趙瑩眼珠子一瞪說:“我生了個兒子,給你們5個養(yǎng)老,你不謝主隆恩,還埋怨我,你這心咋這么黑呢?!?p> 譚瑋彤笑著說:“你不是還收錢了嗎?”
趙瑩說:“收錢是重點嗎?”
譚瑋彤奇怪的問:“什么是重點?”
趙瑩不屑的說:“重點是,自己家的兒子,不會坑你,不會害你?!?p> 譚瑋彤點點頭說:“這話在理,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