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粒娘（1）
王家府宅背后的弄堂里，一家小小的私塾學堂正快放學，擠在人群中等待著接孩子回家的莫先生，扭頭看到了王員外站在后門口。
“魚送了？”
“送了，老爺?！?p> 一眼也不敢與王員外對視的先生，整顆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處，他不知道這老狐貍是否有派人跟蹤自己。
只見管家殷勤地端來一根小板凳，令自家老爺坐下后，又遞上一個青瓷碗裝的牛肉條。
老東西牙口真好。
就在莫先生恐懼晃神之際，王員外伸手與私塾里走出來的一個十歲左右女童打招呼，熱情洋溢，仿佛接自己閨女下學。
女童正是粒娘。
她眉心天生一點紅痣，可愛乖巧，是個任人見了都會喜歡的小姑娘。
“小姑娘還是這個年紀好，再大點就跟那葉氏的白宵一那樣，乖張叛逆不識抬舉，便一點也不可愛了?！?p> 王員外起身來，示意管家就要接走粒娘，莫先生忽然像之前束手無策的葉氏那樣，做出抗拒保護的姿態(tài)。
那旁人接了自家孩子趕緊溜走，并不敢多管閑事。
孤立無援的莫先生想著自己“投”了宵一，怕是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只好準備破罐破摔，抱起女兒就準備跑路。
“跑什么，莫知聞你那文人腿腳跑得過管家嗎？”
王員外命人將父女二人攔下，生生分離了粒娘和她的親爹，“你膽子太大，我只能將小丫頭留在身邊你才聽話。”
不懂老狐貍為何還要用他的先生，他忽然絕望地坐在了地上。
那送走所有孩童的老夫子，趕緊栓了院門不管這趟熱鬧。
看見此情此景十分滿意的王員外，走過去拍了兩下先生的背，只是稍稍用力便令他有些吃不消：
“你跟葉氏一樣無能，依靠著老爺我衣食無憂，女兒有人護著不好嗎？”
此時提及葉氏，是因王員外久久不能平復怨念，葉氏嫁了兩次都不曾看過自己一眼就罷了，她的女兒也無端抗拒王家。
如今一個小小的賬房先生也敢如此，他不明白為什么。
“先生為了你的女兒，接下來最好乖乖聽老爺我的話，否則我將她賣入望春樓或山溝窩子也未可知?！?p> 話畢。
王員外入府去，令人將莫先生架進去，又把后門關(guān)了起來。
不遠處。
酒樓隔臺，白凜正與一公子吃酒。
“你妹妹應下救這小姑娘，不就是你白凜的事？”
公子抬眼看了看好友煩悶的樣子，十分不解他這個軍中督騎校尉難不成怕一個小小員外，“從未見你露出這般神色?！?p> 是啊，萬事哪有難倒白家大哥的呢。
這回他皺著眉頭的緣由，還真不是自己怕了王員外。
“雖然你我皆知王家這個老狐貍背景復雜，又暗地里做些不簡單的勾當，我只怕宵一跟他牽扯越多，將來更多禍事。”
公子倒酒自飲，又看了自己的指甲。
那日宵一被勒死下葬后，他趕到小鎮(zhèn)冒雨掘了一夜的墳，直到葉氏趕到哭喊著女兒，他才趕緊藏在了樹上。
“這個王員外貪婪固執(zhí)，又自私壞透，你難不成要祈禱他放過宵一？”
看過林秀才對葉氏的拳打腳踢，也看過了王員外貪婪地強搶民女之舉，公子只覺得白凜所擔憂的都不重要了。
他又端著酒杯站起來，看了看自己通身沒塊玉石什么的，有些羞愧：
“實不相瞞，白凜兄曾經(jīng)贈我的那塊玉，竟然不知何時被我弄丟了……我想做點什么彌補白家才好?！?p> 況且，他想送宵一一個非同凡響的禮物。
“王家的府宅我很喜歡，倘若宵一不愿隨我去京城，那我在這里便是要有地方待的?！?p> 小鎮(zhèn)的女婿，哪能永遠住在客棧里不是。
“你軍中有職，最好還是不要摻合進來先，那莫先生的女兒我會相助。你只管回去，為我在宵一面前說兩句好話才是要事！”
話說。
白凜才聽了妹妹拜托自己解除婚約的請求，這頭她這未婚夫看起來又不是好放棄的，一時間這個武將竟進退兩難。
“我知道她想讓你跟我提退婚，你先別急，只說還不曾見我?！?p> “你去過我家了？”
也不知道這家伙何時知道了此事，白凜只好啞口無聲地點了點頭。
“也就三四次吧?！?p> 十分得意的公子親自為好友斟酒，接下來他遲早會娶了宵一，這杯酒此時敬上倒也不算突兀。
……
這頭。
王家府中。
林秀才被傻少爺糾纏不休，府中人表面上幫著分開二人，卻也只是做做樣子。
“別再纏著我了！”
“娘子，娘子，你不能不要我！”
自從小少爺纏上了林秀才，所有奴仆再不必陪著傻子一路追逐，他們輕松許多。
也算糟了報應的林秀才別說去望春樓，就算是停下來思索到底誰干了這事的功夫都沒有——
直到管家牽著粒娘進了花園里來。
“粒娘妹妹?！?p> 傻子與粒娘也算一同長大，雖他大了幾歲，但心智十分單純幼稚，一見玩伴便不再纏著林秀才，令這倒霉蛋突然有了喘息的機會。
“唉我說管家，老爺把粒娘接來是又讓莫知聞干什么去了?！?p> 要說林秀才的腦子確實不笨，若這聰明才智沒用在壞心上，指不定倒也是個人才，“他清高，真能靠譜辦事嗎？”
聽了這話，管家連連點頭。
莫先生和林秀才這對臥龍鳳雛，還真有那么點相互了解的意味。
“可不，老爺把粒娘接來府里住，還不是因為這小子竟然投靠了白宵一這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片子！”
林秀才搖搖頭，覺得姓莫的是盯上了白凜。
“說起來白凜還算我兒子，那小子莽夫一個連我都不認，還能給他這非親非故的懦弱書生主持公道？”
管家有些折舌，心說他林俊生不也是懦弱書生來著。
正當時，莫先生被人趕著進了王員外的書房，二人對視一眼。
這一眼充滿從前他們都是學堂驕子時，日日見了對方都不太愉悅的復雜心情。
“我怎么覺得，這莫知聞無緣無故挺恨我的樣子？管家你說呢……”
等林俊生回頭來再跟管家說話，他已經(jīng)前去照看小少爺和萬萬不能不見的粒娘，“還把粒娘當王家小姐養(yǎng)了？”
他嗤之以鼻，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連個粒娘這樣的女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