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夫走后,姨母大病了一場。
她再也不愿回到那個原本承載了她所有幸福的房子,點一把火,換一攤廢墟,用一個看似決絕卻深情的方式作為終結(jié)。對她而言,那就是一場樂極生悲的夢,曾經(jīng)再美又怎么樣呢,都幻化成了無處尋覓的泡影。
外婆家其實再也沒有她和念卿的容身之地。那時社會,對這個懷里還有嗷嗷待哺的幼嬰?yún)s已眼神再無光芒的可憐女人,沒有一絲憐憫。
不久,姨母便帶著念卿搬了出去,租了個離她工廠不遠的小屋子住了下來。工廠領(lǐng)導見她無助,也沒有為難邊帶娃邊工作的姨母。小念卿就是那樣在姨母的懷里和后背上長大,她出人意料得懂事、聽話,除了生病時偶有哼哼唧唧的聲響,從不哭鬧。
可生活哪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一轉(zhuǎn)眼,念卿表姐到了要上學的年紀,上學成了讓姨母犯難的事。姨母骨子里是個極度要強的性格,即使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但她怎么也不可能再尋求或接受任何親友的幫助了。因此,念卿表姐的入學便一推再推。
直到8歲那年,相依為命的母女倆遇見了一個命運轉(zhuǎn)折。這個轉(zhuǎn)折,像個潛伏期不長卻在被發(fā)現(xiàn)后無比疼痛直至姨母終身無法逃脫的毒瘤,最終還是要了姨母的命。但在初遇時,那個轉(zhuǎn)折卻是姨母信以為真的救命稻草啊。
秦世美,姨母的第二任丈夫。那個曾短暫救她于水火,卻又推她余生進萬劫不復的深淵的魔鬼。(后面我就稱他“老秦”吧,因為嫉惡如仇的母親不許我叫他姨父,說他“不配”。后來我也的確知道了老秦的一些鐵板釘釘?shù)幕奶剖?,他的確是不配的。)
姨母與老秦的相遇并非偶然。那時,工廠里的人見姨母獨自帶著一個孩子,生活困難,于是便好心勸她再婚,各種給她張羅對象。姨母堅信自己一個人可以,所以對這些外界的善意從來也是拒絕。直至某天,有個和姨母挺親近的同一生產(chǎn)線上的大姐,給姨母介紹了老秦。姨母一如往常,當場便婉拒了。可是,大概姨母那時也不會猜到,會有個人對她軟磨硬泡、死纏爛打吧。
老秦長相算白凈的(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個“小白臉”吧),不過看起來就痞里痞氣的,這大概也是為什么,老秦明明是個國企的正式工,卻到30好幾的年紀還是個光棍。
老秦自然是驕傲的,連面都沒見就被拒絕這種事,他怎么可能忍。于是隔天,老秦便穿得花枝招展得像只花孔雀,油膩地待在姨母的工廠門口,守株待兔,意圖想要討個說法??伤闳f算沒算到的是,那天他見到了姨母,并沒有按原先計劃的那樣一頓找茬兒,而是意料之外地被這個清瘦、質(zhì)樸、溫婉大氣的女人深深吸引了。接下來便是每天雷打不動地在姨母上下班的途中“刷存在”,意識到姨母油鹽不進后,便開始花心思討好念卿表姐。
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像老秦一樣的人對自己那么好,念卿表姐慢慢傾斜到了敵軍陣營,會時不時地在姨母面前提起老秦干了什么,會說如果老秦是爸爸該有多好,這樣自己就不會被其他小朋友欺負,不會被嘲笑是個野孩子了……那時的老秦,也的確是有耐心的,幾個月如一日地厚臉皮地來示好,盡其所能地幫扶這個和他尚無任何瓜葛的小家。人心都是肉長的,心軟的姨母終究還是被打動了,尤其看在老秦當時十分愛護、照顧念卿表姐的份上。于是在相識半年后的某天,和老秦領(lǐng)了證,成了名正言順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