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是個無賴,這個不用多說。
自從姨母去了天國,程家人就不再與老秦有任何瓜葛。用母親的話說:他早死早好。
這種恨,很多人都有所感,只是沒有母親痛失至親阿姐那般深刻。也能理解,程家再沒有人疼愛母親了。
再提及老秦,竟是因為他在小區(qū)門口的小賣部賒了一筆不小數(shù)額的煙酒賬。小賣部的老板認識我的母親,那日散步碰見,提及此事。母親說:這人是死是活都與我們無關。
話雖直白,不過也沒錯,畢竟姨母與老秦離過婚,又迫于無奈復了婚,再又撕了證、做了財產(chǎn)分割的公證……亂七八糟、千絲萬縷的種種。不想將倆人之間的關系定義成破碎,我總覺得輕描淡寫的“無關”二字才能直白中傳遞足夠分量的決絕。
倒是想回過來講講這段狗血,反正按著年月的交疊,也該排放于此。
姨母其實想過離婚,可她柔軟的性子總叫她為了孩子們再忍忍。其實,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有什么好忍的呢?誰家屋里進了大蛇,還不拔腿就跑的,等著被吞噬嗎?就算是報恩,也已經(jīng)過了多年,本就沒有虧欠。而且不人道的說,念卿表姐和秦海合已經(jīng)長大,海海表姐生得和老秦一般的嬌懶脾性,為什么不離開?
母親大抵也是被恨意沖昏頭腦的,她也沒法說出一個能讓我聽懂的原因。父親說,其一,老秦再壞,也是曾經(jīng)讓姨母在絕望時從窒息中活過來的人,就是過命的恩情,自當是要用命來報;其二,沒有一個母親不會對自己的孩子思慮周全,最過不下去的時候,不是孩子還小,就是馬上要升學,小升初了又三年便是初升高,初升高了又怕影響考大學……總不是最恰當,總想著傷害還能一降再降,分開也就一拖再拖;其三,海海再不好,也是姨母最小的孩子,沒有一個母親會因為孩子不好而棄之不顧,又不是能夠退換貨的商品,假如分開,海??隙〞x擇跟著老秦,老秦也的確有穩(wěn)定工作和收入,仔細想來,又擔心這個孩子就此毀了……其實,我多少都懂的。
他們第一次離婚,是海海表姐過了高考。姨母以為脫離了苦海,只是沒幾個月的功夫,老秦又死皮賴臉地卷土重來。他不傻啊,突然沒人操持家務洗衣做飯了,沒人精打細算柴米油鹽了,日子過成了有上頓沒下頓,到手的工資撐不到一旬便見了底。他開始在姨母的住處蹲點,上下班送點可悲可笑的殷情,起初還能和顏悅色,過了些時日便開始撒潑打諢,姨母工作的地方、教會、小區(qū),都是見證。于是,很多相識之人茶余飯后的閑話家常,或多或少也能涉及他們一二。太丟人了。
老秦混蛋舉止從未停歇,仗著海海表姐的后援,便就一直有恃無恐。海海表姐也求姨母看在她的份上原諒老秦,幾次三番,為了讓一切回歸平靜,姨母便同意了和老秦復婚。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本性在那,生活的裂縫在那,破鏡重圓這樣的佳話對他們而言只能是假話。還是無止境的爭吵、家暴、認錯求和,似乎開啟了無限循環(huán)。不巧這時,又逢節(jié)點,海海表姐要談婚論嫁了。姨母擔心離異家庭的名號,會成為海海談婚論嫁時的污點,于是只能再次放棄為自己爭取,選擇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母親找海海表姐說過話,讓她心疼心疼自己的母親,海海表姐卻說我的母親不該插手他們的家事,而她自己的母親斷不能也不會這般自私。簡直不言以對,就我母親的暴脾氣,如果不是姨母攔著,海海表姐至少要獲得一次深刻的暴力德育經(jīng)歷。
海海表姐嫁給了心機頗深的姐夫,婚前婚后判若兩人。不好多做評論,只能猜測這怕不是因果。姨母以前受過的苦,表姐也開始慢慢淺嘗。后來某次,姨母被酒后失態(tài)的老秦再次打成重傷,她終于堅定了態(tài)度為自己爭取了一回。哪怕老秦無知撕了證件,也依舊無法挽回心如死灰的姨母。那時海海表姐也才新婚不久,她還想自私地用道德用事關她的人生來綁架姨母,而姨母這次不應她了,她只是想活下去,這么簡單又渺小的愿望,不可以再被任何人左右,哪怕是曾讓她深感不舍的幺女。她只想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法院、判決、公證……少的可憐的情分,終究走到了對簿的地步。沒什么不好,淺表已結痂的腐肉就應該被劃開、刮盡,總要為活命爭取一次,不論代價幾何。
而后還有牽扯,但自那以后姨母再也沒有過委屈求全,盡管那個毒瘤般的家庭一直如影隨形,直至人之將死,也遭無盡譏諷與毒罵。姨母最后都在瑟縮害怕,可因她的善良,我想她不會埋怨世道不公竟讓自己喪失了一切,也許唯有意識,讓她謹記今生數(shù)不盡的涼薄,讓她無懼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