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沐春買的是初六下午一點四十五分的票，到西城剛好六點。
初五晚上玩得太晚，顧晨偉發(fā)來的視頻電話都沒看到。初六一早，顧晨偉又發(fā)來視頻，顧迎春還沒起床。
“你們這是要走了？”顧迎春看到視頻里面，顧晨偉正在開車。
“嗯，早點走，省的堵車！咱媽是真煩人，一會兒也不想待家里！”顧晨偉一臉愁容。
“又咋啦？”顧迎春半倚著床靠背，一副我就知道沒什么好事的語氣。
“她是越老越煩人。你們昨天走了之后，就沒消停會兒，說那說這，都是她的委屈！”
“讓她自個兒擱家委屈去，想咋委屈咋委屈，沒人管！叫你說，咱家是不是都怪她！從小到大，哪次過個安生年，成天怪咱爸沒本事，我看本來有本事也叫她說的沒本事了！”
顧迎春越說越激動，說著說著扯到顧沐春身上，“咱爸生病那會兒，要不是她不愿意去照顧咱爸，你二姐可能一個人去照顧一兩個月，連累的對象和工作都沒有了！我看你二姐嘴上說沒事兒，心里不知道氣成啥樣！這會兒怪你二姐不找對象，不都是怪她！”
“好了，別說了，現(xiàn)在說這些有啥用！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給她介紹介紹，我這邊看看公司里有沒有合適的?！?p> “嗯，我知道。那你可來我這兒了，你二姐買了今兒個下午的票。要不中午一塊吃了飯，她還能坐你的車?！?p> “嗯，那掛了。估計十點就到你家了?！?p> 掛了顧晨偉的視頻電話，顧迎春起床，洗了臉刷了牙，準備出去買早餐，到客廳一看，顧沐春早起來了，正在用IPAD看電子書。
“你咋起來這么早，不多睡一會兒。好不容易放個假，你就別看書了，讓自己輕松輕松。”顧迎春像是個心疼自己姑娘的慈母似的，念叨著。
“看書就是我放松的方式。早飯買好了，在桌上。咱爸吃過了。他下樓去溜達一會兒消消食?！?p> “你真勤快，我剛跟晨偉視頻了一會兒，他說他十點多到，你把你的票退了，下午坐他的車走?！鳖櫽鹤谧雷舆?，翻開用碗罩著保溫的早餐，還有點熱氣。
“他怎么走這么早？”顧沐春躺在沙發(fā)上，扭臉看了眼顧迎春的方向。
“誰知道他！不管他，你把車票退了，下午坐他車走，還能省個路費?！?p> “太麻煩，我這高鐵直達，四個小時就到了，不耽誤吃晚飯。坐他的車，要五六個小時不說，還得再買票回西城，折騰下來今晚能不能回去還是個事兒，太麻煩?！鳖欍宕鹤鹕?，端起茶幾上的水杯喝口水。
“行吧，確實太麻煩了，大過年的，估計票也不好買。那中午早點吃飯。我一會兒去超市買點蔬菜，再做幾個?！鳖櫽喝聝上拢褍蓚€包子，一份豆?jié){，還有幾個早餐店送的小菜吃的干干凈凈。
等到顧晨偉到的時候，顧迎春和顧沐春正在摘菜，做中飯的準備工作。小雞已經(jīng)燉上好一會兒。
排骨和牛肉已經(jīng)差不多做好。顧沐春打下手，看顧迎春大廚級別的操作，葷菜做得有模有樣，素菜也一樣一樣備好，好一派賢妻良母作風(fēng)！
顧沐春羨慕的緊！這才是過年該有的樣子！這才是一家人該過的日子！
沒有章美翠的這頓飯，豐盛且溫馨，一家人其樂融融！
顧沐春腦海中浮現(xiàn)元旦假期里陪陳慶之一家三口吃飯的畫面，相似的感覺，原來某些情況下，她不必羨慕陳慶之，不必自卑。
離別前，顧建國眼睛紅紅的，眼巴巴地看著顧沐春拎著行李箱離開，那舍不得的樣子，讓顧沐春心里著實難受。
“爸，你在俺姐家好好養(yǎng)，我五一假期回來看你。”
顧沐春進了電梯，不敢回頭看，身后只聽見顧建國輕輕地嗚咽聲，以及顧迎春數(shù)落他的聲音?！澳憧奘裁?，真是越老越糊涂?！?p> 新年就這樣在悲喜參半的鬧劇里呼嘯而過。
她又長了一歲，三十三了！
放在古時候就是半老徐娘，運氣不好的話，可能是已經(jīng)掩埋黃土見閻王的人！
好在她出生在新時代，在三十三歲的年紀上，還有機會迷途知返，還有機會改寫自己的命運！
掙錢比脫單更重要，她有點想明白蕭慕曾教育她的話！
其實早上的時候，她本來去敲門叫顧迎春吃早飯，聽到顧迎春正在說她的事，她便停住了。
五年前，顧建國第一次生病，當時他還在Z市一家鋼鐵廠工作。每天與沉重的鐵塊打交道，辛苦是非常辛苦。好在顧建國身體底子好，人又長得彪悍壯實，在廠里人緣很好，工頭十分看重他，有事沒事總請他吃飯喝酒。顧建國為廠里帶去很多人，甚至一度有外鄉(xiāng)人抱怨顧建國帶去的人可以組建一個顧家軍了！
顧建國對朋友仗義，由他帶去廠里的人，決不能受欺負，如果有人欺負，他就像大哥大似的去擺平那些人。這是章美翠最討厭顧建國的一個地方，整天把自己整的人五人六的，其實就是被別人利用的傻子！
顧建國不止一次吃過虧，他就是太老實，不愿意改。有人利用就有人敬重。所以顧建國在廠里突然生病的時候，被那些敬重他的人齊心協(xié)力送去醫(yī)院。等顧沐春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
當時顧迎春正懷著身孕，去不得醫(yī)院，顧晨偉還在大學(xué)里趕畢業(yè)。廠里熟人給章美翠打電話，章美翠推三阻四去不了，非得讓顧建國轉(zhuǎn)回老家醫(yī)院。
當時廠里那邊因為沒有工傷保險，只愿意賠點人情，給了一兩萬塊錢。顧建國中風(fēng)半身癱瘓，醫(yī)院醫(yī)生不愿意讓顧建國出院，
顧沐春接到章美翠的電話時，害怕又擔(dān)心，一聽章美翠的意思，心涼半截。也許是賭氣，也許是心疼顧建國。顧沐春說她自己去照顧。
因為不知道要多久，顧沐春剛開始是請了假去Z市，到醫(yī)院看到顧建國昏迷著躺在病床上，右腳被吊著，手背上掛著吊水，沒人看管，而別的病人卻親人圍繞，噓寒問暖。一股心酸涌上心頭，忍著眼淚來到顧建國的病床前。
等到點滴結(jié)束，快到傍晚的時候，顧建國才緩緩醒來，意識還不是很清醒。
醫(yī)生說前一個星期非常重要，所以顧沐春沒日沒夜地照顧她，幫顧建國按摩右腿右腳，時刻注意顧建國的變化，為顧建國擦身子。
因為第一個星期的辛苦，醫(yī)院里冰冷的空調(diào)涼氣，顧沐春后來落下痛經(jīng)的毛病。
顧沐春這輩子最怕的一個地方就是醫(yī)院。她在照顧顧建國的那兩個月里，吃不好不敢睡，生怕一個疏忽就看不見顧建國了。
醫(yī)院病房里，有病人身上的腐臭味，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有來不及倒掉的尿騷味，混雜在一起，昭示著這世界底層人士的命如螻蟻和艱辛卑賤。
她害怕看見這些，這烏糟糟的環(huán)境和人事讓她掩藏心底的暗黑和悲傷無限放大，大到讓她窒息，覺得死才是唯一的救贖，覺得人生如此骯臟，她不應(yīng)該活在世上。
咨詢了醫(yī)生，說至少在醫(yī)院要養(yǎng)兩個月才能轉(zhuǎn)院，顧沐春打電話回去辭了職，直到顧晨偉畢業(yè)結(jié)束趕來Z市接替了她，她才回去公司正式辦了離職手續(xù)。
在顧建國生病的那大半年時間里，顧沐春辭職后就沒再工作。顧建國從Z市出院轉(zhuǎn)回老家后，章美翠就恨得牙癢癢，完全不顧顧建國的生病，不讓他去醫(yī)院，只讓在家養(yǎng)。
顧迎春、顧晨偉和顧沐春沒少跟章美翠吵架，三個人出錢給顧建國養(yǎng)病，顧迎春懷著孕不好照顧，顧晨偉又要完成大四最后學(xué)業(yè)，所以擔(dān)子就落在顧沐春身上。
也許是天意如此，顧建國生病的那段時間，家里雞飛狗跳地鬧，男朋友那邊也一直問她什么時候回去。
那段時間顧沐春壓力很大，白天照顧顧建國，按摩右腿和腳趾，一日三餐送飯，晚上失眠睡不著，越想越覺得人生無望，越想越覺得不應(yīng)該去連累別人。等男朋友再次打來電話問她的時候，她直接提出了分手。
“我爸病成這樣，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好起來，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回去工作，還有我還需要一大筆錢，之前存的錢也撐不了多久。我不想拖累你，也許我爸這個樣子是無底洞。”
至此之后，顧沐春再沒有接過她男朋友打來的電話，既然要斷就該斷的徹底，顧沐春那一個月明顯消瘦很多。有時章美翠看不下去，陰著臉代替顧沐春去醫(yī)院照顧顧建國一次。
那一年過年的時候，顧建國養(yǎng)的差不多，右腿雖然使不了力干活，但好在一坡一坡地能走路。
醫(yī)生說，在家要養(yǎng)的好一點，飲食注意，營養(yǎng)跟上，經(jīng)常鍛煉，恢復(fù)正常走路沒問題。
可惜……這不過是噩夢的開始……
顧建國出院過的第一個年，就被章美翠打了一頓，顧沐春一個沒攔住，被章美翠揮下來的竹竿戳到額頭，至今還留下一個疤，因為靠近發(fā)際線，遠看只覺得發(fā)際線有個豁兒，近看才能看清是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