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禮的認知中,與古人進行商業(yè)談判應(yīng)該更加隱晦一些,或者說更加委婉一些才是。
可是直到周禮走出那家酒樓,這種錯位認知帶給他的感受還是讓他久久不能平復(fù)心中的訝然。
不是訝然徐家二少爺?shù)恼勁袘B(tài)度和做事風(fēng)格超出了自己對于這個時代的認知,而是訝然與這個時代的大明商人居然會對海外事情如此了解,甚至遠遠超出了自己這個穿越者。
沒錯,說的就是徐家,也是這個時代蘇杭、松江一代的江南商人代表們對于海外的理解。
從徐家二少爺那里周禮大概了解了如今這個時代的商人集團,也對于一些歷史上寥寥幾筆的信息有了更多的認知。
比如大明公開的貿(mào)易窗口澳門,其實那一切的運作都是大明商人和葡萄牙人的私下交易,大明朝廷只是在雙方達成合作協(xié)議之后才被告知部分談判信息而已。
而另外一個大明貿(mào)易窗口實際上卻并不在大明朝的疆土上,而是在倭國江戶。
大商人李旦代表了福州、泉州一派,實際上更像是大明海商們的利益代表。
江南各地商人從松江、福州、泉州出海后都會把貨物運到倭國江戶去販賣,看起來好像是只在和倭國做生意,實際上那里不過是個中轉(zhuǎn)站而已,荷蘭人和西班牙人都會在倭國江戶大量采購大明的商品。
澳門、江戶這兩個地方才是真正的大明貿(mào)易窗口,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說起來也是大明內(nèi)部商業(yè)派系和利益集團各自不同的選擇而已。
徐家要的只是玩具上印刻廣告這一項而已,他們和周禮猜測的一樣,很容易就看到了廣告的巨大好處和利益。
所以徐家沒心情去巧取豪奪周家這樣一個小地主家庭,并不是說徐家不具備這樣的實力,而是徐家需要對外展示一種相對平和的態(tài)度。
大明商人在對待毫無根基的其他商人是會毫不猶豫就下手的,這一點周禮的考量并不是杞人憂天。
之所以這一次會反常操作,說白了還是徐家打算盡可能的攫取走周家身上的價值。
一個新奇玩具和一個廣告操作顯然給徐家?guī)砹瞬灰粯拥乃悸?,同時徐家也看到了周家運營方面很有創(chuàng)新精神。
對于徐家來說,周家這種蘇州小地主身份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廟,隨時隨地都能夠被他們吃掉的小家主,并不值得他們現(xiàn)在就出手。
實際上大部分士紳家族也都會有同樣的操作,畢竟每一個家族成長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想要吃掉其他家族也不能操作的太過簡單,不然會給自家留下很多隱患。
家族規(guī)模越大,做這種事情就會越發(fā)的顧忌名聲和后果,反倒是一些暴發(fā)戶家族和文官才會做那些簡單粗暴的掠奪。
周禮只能猜到這么多了,或者說這是他盡最大惡意做出的猜測,在沒有其他情報之前,他也無法猜到徐家究竟要做些什么。
暫時無法反抗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去學(xué)會適應(yīng),等待時機再來考慮下一步。
所以周禮返回自家店鋪之后,第一時間便把自己與徐家二少爺?shù)暮献鳁l款安排了下去,單純從利潤角度來說,周家其實也不算虧,換做是在21世紀(jì),這也無非就是投行進場早了一點而已。
安排好了和徐家的合作之后,周禮便將自己關(guān)進了房間里開始琢磨起這次合作能夠給自家?guī)硎裁礃拥暮锰帯?p> 徐家的目的很明顯,無非就是要把周家的創(chuàng)意復(fù)制到海外去,通過松江與江戶之間的貿(mào)易來達到賺取夷人錢財?shù)哪康摹?p> 其實無論是大明朝也好,還是后面那個一直被網(wǎng)友們詬病的大清也罷,華夏人在19世紀(jì)之前的海貿(mào)壟斷地位其實一直都沒有被改變。
甚至直到19世紀(jì)西方人開始入侵華夏,其中也存在著巨大的貿(mào)易差問題。
一直在賺錢的華夏人忽略了研究經(jīng)濟問題,所以一直被迫打工的西方開始琢磨這其中的問題,因而更早一步先弄明白了經(jīng)濟問題帶給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影響有多么巨大。
徐家的第一批玩具會跟著徐家海船一起前往江戶,這一批魔方和其他幾種玩具將會以贈品的形式被送給那些與徐家合作的海商。
周禮房間里隨手繪制出了世界地圖的輪廓,隨后又按照這個時代的帆船航速估算了一下這次貿(mào)易的時間,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居然是不到一年的時間。
19世紀(jì)出現(xiàn)飛剪船之后從福州出發(fā)的海船只用56天便可以抵達歐洲,可如今距離飛剪船被發(fā)明出來還有至少200年。
以當(dāng)前時代的帆船想要前往歐洲,一切順利的情況下至少也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再加上松江發(fā)貨到江戶這段時間以及中間環(huán)節(jié)所需要的時間,一年其實根本就不夠用。
徐家二少爺給出的時間的確是一年,這也就是說,當(dāng)前這個通往歐洲的海貿(mào)航路其實已經(jīng)成熟了,就算中間會被很多個中間商倒手,這個物流航線也是一個完善又相對高效的航線。
徐家既然能夠做到直接把貨物送到歐洲的事情,也就是說他們必然是和西班牙人或荷蘭人達成了合作關(guān)系。
周禮覺得這是自己的一次機會,一個把自家商品賣到歐洲,既能賺錢又揚名的機會。
除了售貨之外,其實也可以嘗試著與這個時代的西方海商進行聯(lián)系,要是能夠拿到一些西方海船的制作工藝,或者是直接購買一條西方的帆船,這無疑都能給周家?guī)砣庋劭梢姷睦妗?p> 想到這里周禮的內(nèi)心便忍不住有些激動了,畢竟自己只是了解那些海船的結(jié)構(gòu),真正的造船其實還需要很多的具體工藝,并不是單純的照著船模進行復(fù)制就可以的。
腦子里忍不住浮現(xiàn)出了那艘大名鼎鼎的‘勝利號’風(fēng)帆戰(zhàn)列艦,想到了要是自己也能擁有那樣一艘大船,在當(dāng)前這個時期怕是足以在海上稱雄了。
心里火熱一陣之后,周禮又不得不冷靜下來,開始考慮具體該如何操作才行。
首先第一點就是自己身邊的人才太少,周家只有一些仆從和家生子,最多再加上自己老爹供養(yǎng)的那些打手可以幫自己去做事,受過正規(guī)教育又用于出海發(fā)展的人根本就找不到。
其次就是海船的價格也不是幾百兩銀子的事,在大明購買一艘鳥船或許只需要幾百兩銀子,真要是上升到了福船和海滄船那個地步,起步價怕是要就幾千兩銀子。
當(dāng)前時代的西方帆船普遍比大明船只更貴,噸位也要比大明當(dāng)前這個時代的大型貨船更大,那么從價格上來計算,怕是一艘遠洋帆船的價格會被福船還要貴。
一艘福船最少要4000兩銀子以上,而且大概率還是二手船的價格,真想購買一艘新船,恐怕價格還會翻上一翻。
按照這個價格對比來看,一艘西方蓋倫船,哪怕是排水量只有兩三百噸,價格怕是也要超過4000兩以上。
加上歐洲距離大明的距離,軟帆船需要的水手也比大明硬帆船的水手更多,想要購買并組織出足夠的水手操作船只,恐怕一次性投入至少也要上萬兩銀子。
想到這個價格周禮就有些頭疼了,要說家中玩具店也是剛剛開始經(jīng)營,這寄予厚望的廣告業(yè)務(wù)也被徐家撬走了大半,真相要攢夠一萬兩白銀,怕還是需要一年以上的時間才能有希望。
此外就是蘇州可沒有能夠駐泊西式軟帆船的港口,就算買一艘兩三百噸的小帆船走運河進來,周禮也不敢真讓這樣一艘船留在蘇州。
對著簡筆畫一樣的地圖發(fā)呆了好一會兒,周禮這才悻悻的將那份世界地圖燒成灰燼,隨即便開門將周福叫了過來。
由于周禮許諾了今天給周福按照昨天的效益提成,所以這家伙一直就守在周禮的門外隨時等候吩咐,這會兒倒是很恭順的直接走了進來。
“少爺,您有什么吩咐?!?p> 周禮想了想道:“今兒見了徐家二少爺,人家出錢要在咱家的玩具上印刻徐家的字號,這門生意不僅要在咱們家平時出售的玩具上做,徐家還會通過他們自己的海船把咱們家的玩具帶到夷人那里去,本少爺想讓你來負責(zé)跟徐家接洽,最好也能跟著徐家的商船去一趟倭國,去那邊幫本少爺做一件事?!?p> 周福原本還是滿臉笑容的等著自家少爺吩咐,可以聽到這句話,臉上立刻就從滿面笑容變成了哭喪一般的扭曲表情,當(dāng)即便跪了下來,抱著周禮的腿哭道:“少爺饒命啊!小的不曾耽擱了少爺?shù)氖虑椋贍斂汕f不能送小的去死??!”
周禮嘴角微微抽搐,倒是能夠理解周福的一些想法。畢竟這個時代出海的風(fēng)險還是很高的,而周福這里仆從基本上都是在主家的一畝三分地里生活,從下到的都沒離開過蘇州,讓他乘船出海去倭國,把他嚇成這個樣子倒是也算正常。
只是周禮也很無奈,畢竟自己手上也沒有什么人才,能夠調(diào)用的也只有周福這類仆從,就這還是看在周福是家生子的份上才會信任他,不然換做一般仆從,周禮還真就不敢信任呢!
無奈之下周禮只能溫言道:“不是要你去送死,而是讓你去倭國幫本少爺辦點事,這是一筆大生意,周家其他人都沒這個能力,本少爺身邊最可靠,最有能力的就是你了,你說本少爺還能指望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