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猴子
兩天后。
李石起了個大早，干勁滿滿，來到后山靈田。
此時東方剛剛泛白，山中彌漫著乳白色的霧氣，行走其間，有如漫步仙境一般。
“葉叔?！?p> 隔著老遠，就看到有木屋前站著一個人，李石也沒多想，連忙叫了一聲，加快腳步。
等到了近前，看著越來越清晰的身影，李石卻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原本以為葉常是打算立個嚴師的人設，給他這個新出爐的徒弟來個下馬威，才這么七早八早地，站在門外等他。
現(xiàn)在再看，卻發(fā)現(xiàn)葉常的樣子有點怪。
山間空曠，他剛才叫的那一聲中氣十足，雖不至于聲傳四野吧，至少能把躲在地洞里睡懶覺的田鼠嚇個跟頭。
可葉常卻像是根本沒聽到一樣，依舊垂手站在原地，臉沖著靈田方向，只給了他一個后腦勺。
但就這一個后腦勺，卻是讓他莫名后背發(fā)涼，生出一種揮之不去的怪異感。
四周環(huán)繞不去的霧氣，就像是變成了一只只無形的手，伸進他的喉嚨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葉常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卻有一種遠在千里的感覺。
有那么一瞬間，李石覺得那分明就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里面的靈魂早就飛出體外，投奔自由去了。
“葉叔，葉叔?！?p> 深吸一口氣，李石壓低聲音，像是試探什么似的，一邊小小聲叫了兩聲，一邊悄無聲息的靠近。
就在他即將成功地站到葉常身邊的時候，腳下卻踩到了一截枯枝，發(fā)出咔的一聲脆響。
像是無意中按下了某種開關，隨著那聲清脆得有些刺耳的脆響，葉常身體猛地一震，整個人像是突然活過來一般，那種宛如木胎泥塑的詭異感也瞬間消散。
電光石火間，李石身體快于大腦做出反應，迅速向后退出一大步，聲線平穩(wěn)地叫了聲“葉叔?！?p> “來了?！?p> 葉常轉(zhuǎn)頭，神態(tài)平靜，像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葉叔在看什么？”
李石壓下心中的怪異之感，上前兩步，走到葉常身旁，看似漫不經(jīng)心，眼角余光卻在偷偷打量著葉常。
剛才有一瞬間，他隱約看到葉常的胸前有紅光閃動。
他可以確定不是自己眼花，但那光芒一閃即逝，并沒有看得太分明，只是隱約像是看到了某種植物的根須。
“難不成葉叔其實不是人，而是植物幻化的精怪？”
李石表面不動聲色，心里的彈幕卻是飛速滾屏，猜測著各種可能性。
如果真是這樣，倒是能解釋他突然性情大變，又離群索居的一個人待在山上的原因，是不想被原本熟悉他的村民發(fā)現(xiàn)問題。
不過這么多年，葉常一直盡心盡力種植聚靈草，從沒有做任何過傷害云山村的事，相反還做了不少的好事。
比如他，就是托葉常的福，才沒變成一個有系統(tǒng)的癱子。
葉常絲毫沒有察覺到李石的異樣，沒事人一樣點起一鍋煙，煙霧升騰間，又變成了李石熟悉的那個葉叔，擺出一副嚴師的架勢，背著手抽查了幾個知識點，見李石都能對答如流，顯然是照他的吩咐認真看了書，葉常滿意地點點頭，說了聲“不錯，跟我來”，就帶著他往木屋后面走。
繞過木屋，李石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屋后還有個面積不小的倉房，里面堆放著各種雜物，還彌漫著淡淡的臭味。
“去吧?！?p> 葉常站在門口，朝著屋角一抬下巴。
李石看向屋角。
角落里有兩個半人高的木桶，旁邊立著一根泛著黑光的粗扁擔。
成為道者之后，他不僅記憶力變好，五感也得到了極大提高，根本不用靠近，就能看到木桶邊沿黃了吧唧的陳年污垢，甚至還能聞到上面散發(fā)出的銷魂氣味。
“這……”李石嘴角微微抽搐。
“還站著干什么，還不快去?！?p> 葉常沖著李石瞇眼笑，語氣中滿是看熱鬧的笑意。
“地里一朵花，全靠肥當家。靈植師叫得好聽，其實一天到晚，就是在土里打滾，跟土打交道，你不僅要懂得靈植種子的各種喜好習性，還得能創(chuàng)造出適宜種子生長的土壤環(huán)境，書上學多少東西也不如親自實踐，現(xiàn)在我教你的第一課，叫做土壤培育，說白了，就是施肥。”
“施肥？葉叔……”
看著葉常的笑容，李石心中升起一種不翔的預感。
一刻鐘后。
李石站在一處大坑的坑沿上，屏住呼吸，試圖抵擋越來越濃郁的翔香味。
他的腳邊，是兩個已經(jīng)腌入味的木桶，粗扁擔立在一旁，手里還握著一柄長桿木锨。
眼前，是一個三丈見方的大坑，坑里堆滿各種不可描述之物質(zhì)，散發(fā)著有如實質(zhì)的銷魂氣味。
“算你小子運氣好，最近天熱肥發(fā)得不錯，就省了翻肥的工序，你今天的任務，就是給靈田施肥，這一步也叫育肥，只有肥育好了，育種育苗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小伙子，好好干吧?！?p> 站在坑沿上，李石耳邊仿佛還回響著葉常故作一本正經(jīng)的聲音。
直到現(xiàn)在，他才明白過來，今早出門的時候，大哥為什么讓他吃得清淡點，大姐還特意給他找出一身打了補丁的舊衣舊鞋。
原來是早就知道，他這一天，注定過得不會太輕松。
草率了。
真是草率了。
李石深吸一口氣，吸到一半又連忙打住，伸手按了按蒙在臉上的厚面巾。
他想象中的靈植師，是仙氣飄飄，站在靈田邊翻手施云覆手布雨，用各種法術(shù)促進靈田生長，解決病蟲害。
而事實上，低階靈植師，跟種田的農(nóng)夫沒有什么區(qū)別，昨晚看書的時候，施肥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名詞，現(xiàn)在則是變成了一個動詞。
抬頭快速吸一小口氣，一起想還有近三畝的靈田等著他施肥，李石頓時就一陣頭疼。
但想到那五枚月涼花種，想到修路大計，李石又按了按覆住口鼻的厚布巾，確保它不會半路掉下來，然后認命地握緊木锨，開始撈肥。
一桶又一桶。
李石快步如飛，往返于靈田和肥坑之間。
擔著沉重木桶的扁擔在他肩頭壓出了深深的印痕，從最初的疼痛到麻木，道者的體質(zhì)，讓他很快就適應了這樣的勞動強度，甚至還有精力注意到其他一些看似無頭緊要的小問題。
稍稍放慢腳步，在走到肥坑邊緣的時候，李石佯裝腳下一滑，搖晃了一下，順勢轉(zhuǎn)頭，快速掃視了一眼斜后方。
在他的斜后方，是一片綿延的密林，林木高大茂密，擋住了陽光，使得林中的光線越發(fā)幽暗，站在他的位置，很難看清里面的情形。
李石慢吞吞地轉(zhuǎn)回身。
到目前為止，他在靈田和肥坑之間往返來去了七趟。
前三趟毫無異樣，但從第四趟開始，李石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有一道視線一直在暗中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最初他以為是葉常在監(jiān)督他，不過馬上就排除了這個可能。
一是從他開始干活之后，葉常就搬了個凳子，坐在靈田邊曬太陽，他只要抬頭就可以看到。
二是葉常根本沒必要做這種事。
那么隱藏在密林中的那雙眼睛，又是屬于誰的呢？
難道是五枚種子的主人？
李石暗自搖頭，放下木锨作勢要挑起扁擔。
在那道視線又落到身上的瞬間，他猛地抬起頭，只看到一抹黑影極快地在林間閃過。
茂密的枝葉微微晃動，發(fā)出悉窣聲響。
“葉叔，這附近猴子多嗎？”
施完肥，李石放下兩個空桶站在靈田邊，一邊擦汗一邊抬頭，跟坐在田壟邊的葉常說話。
剛才的黑影他并沒有看清，但考慮到那道影子的長短，以及在樹叢間靈活穿梭的動作，他覺得那應該是一只猴子。
“怎么，你看到猴子了？”葉常猛地坐直身體。
李石原本只是抱著碰運氣的想法問一問，卻沒想到聽到猴子二字，葉常的反應還挺大。
“倒也不能確定。”
李石先是一愣，見葉常眼睛都瞪大了，似乎很重視這個問題，就把感覺有人在盯梢的事說了，末了道，“我也沒看到那到底是什么，只是覺得動作那么靈活，可能是只猴子吧?！?p> “不用可能，肯定是那只猴子又回來了?！?p> 葉常一拍大腿，站身就往回走，邊大聲道。
“上次我就不應該手軟，霍霍了我一大片靈田，這次被我抓到，皮都給它扒嘍?！?p> 葉常雖然性格有點古怪，但脾氣還是挺不錯的，李石還從沒見地他發(fā)這么大的火，連忙跟上去。
細一打聽，才知道這山上原來有一只猴子，頗有靈性，自從發(fā)現(xiàn)這里有片靈田之后，就隔三差五地來偷吃聚靈草，最關鍵的是，它不僅偷吃還搞破壞，葉常想了不少招術(shù)要抓住它，都沒能成功。
大概是一年前吧，那猴子中了葉常下的套，雖然最后還是被它給逃了，但也吃了不小的虧。
本為以為那猴子長了記性，不敢再來搗亂，現(xiàn)在聽到李石這么一說，葉常就認定是那猴子又回來了，當下就從倉房里翻出一堆當初設置陷阱用的東西，開始動手組裝起來，打算讓那猴子有去無回。
被葉常這么一打岔，李石再回想剛才，倒覺得是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
應該正如葉常所說，是那只猴子又跑來回了。
道者會利用靈植煉制丹藥輔助修行，有靈性的生物，也有尋找蘊含靈氣的靈植提升自身的本能。
只是野生的靈植，通常都有所謂的伴生獸，普通的動物或者等級低的妖獸，懾于伴生獸散發(fā)出的氣息警告，通常不敢隨意靠近，即使是有少數(shù)頭鐵或者無知的家伙，結(jié)果無非是變成伴生獸的腹中餐。
想來這猴子果然是靈性十足，知道這里有大片的聚靈草，就跑來撿現(xiàn)成的便宜。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看著逐漸成型的陷阱籠子，李石倒是希望那只猴子能機靈點，畢竟這次再被抓到，估計就真的兇多吉少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李石就在幫助葉常設置陷阱中渡過。
接下來的三天，李石起早貪黑，在葉常的指點下，按部就班地學習種植聚靈草，上午堆肥下午翻地，每天傍晚回家都是一身奇香，熏得兩個小的看到他就跑，成了名副其實的臭二哥。
“堆肥什么時候結(jié)束，再過兩天，得給你做新衣服了?！?p> 這天晚上，李石蹲在院里洗衣服，李巖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
他左手拿刀，腳邊落著一層細碎的木屑，右手中的木頭，已經(jīng)可以看出木劍的形狀。
“葉叔說再有一天，就可以播種育苗了。”李石也是無奈。
這幾天他真是把上輩子欠洗衣機的債都還清了，只是衣服乃身外之物，實在洗不干凈可以扔，他再多挑兩天肥，自己這身肉都沒法要了。
抬起胳膊聞聞，怎么聞都一股子翔味。
“大哥是準備沖關了嗎？”
把衣服又過了一遍水，李石一邊掛衣服一邊問道。
“嗯?！崩顜r點頭，他休息的時間已經(jīng)夠長了，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明天再有一天，悟道得的好處能徹底消化，后天狀態(tài)穩(wěn)定了，就沖關?！?